六月的海風(fēng)裹著潮濕的暖意,漫過光明路13號的木柵欄時,院子里的桂花枝椏已經(jīng)抽了新葉。云杫蹲在藤椅旁,正把“時光展”的留言卡整理成冊,指尖劃過一張畫著貝殼哨子的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希望媽媽的病快點(diǎn)好,我想和她一起聽哨聲”,字跡旁還沾著一點(diǎn)沒擦干凈的糖漬——是賣糖畫老周的小孫子寫的。
“云老板,船都安排好了!”老漁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扛著個藤編筐,里面裝著防水油布和曬干的海帶,“明天一早漲潮前出發(fā),順風(fēng)順?biāo)?,傍晚就能到遺忘島?!?/p>
云杫剛要起身道謝,阿硯先生提著個布包走了進(jìn)來,里面是疊得整齊的薄外套和幾包桂花糕:“昨晚翻沈棠的日記,看見她寫遺忘島的夜晚涼,特意帶了件外套給你?!彼麖牟及锬贸鲆槐痉狐S的小冊子,封面上寫著“島礁植物記”,“這是當(dāng)年她收集的,說島上有能治頭疼的海芙蓉,說不定能用得上?!?/p>
厲承嶼和陸則衍是正午到的,兩人推著個小推車,裝著相機(jī)、筆記本和從沉船里找到的舊羅盤。“這個羅盤修好了,”陸則衍把羅盤遞給云杫,指針輕輕轉(zhuǎn)了圈,最終指向東南方,“守墓人說,遺忘島在那個方向,珊瑚叢最密的地方就是祭壇?!?/p>
傍晚整理行李時,云杫特意把千年貝殼哨子放進(jìn)貼身的布兜里,哨尾的紅繩串著桂花籽,輕輕晃一下就會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她又從閣樓取下沈棠的日記,翻到夾著島礁地圖的那頁,指尖在“遺忘島”三個字上頓了頓——日記旁有行小字:“阿硯說這里的珊瑚會聽人說話,要是有心事,對著它們講就好?!?/p>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透,碼頭已經(jīng)飄著淡淡的海霧。老漁民雇的船停在岸邊,船帆上繡著小小的信天翁圖案,是他特意讓老伴縫的。“這船穩(wěn)得很,”老漁民幫著搬行李,“當(dāng)年沈棠去島礁,坐的就是這艘船的老伙計?!?/p>
登船時,小孫子攥著貝殼哨子跑過來,非要把一串糖做的信天翁塞給云杫:“阿姨,這個給你,放在船上能保平安!”老周在一旁笑著補(bǔ)充:“他昨晚熬到半夜,說要做個最亮的糖信天翁,陪著你們?nèi)u上?!?/p>
船駛出港口時,海霧漸漸散開,朝陽把海面染成金紅色。厲承嶼靠在船舷邊,翻著船員日記,忽然指著一頁說:“你們看,1994年沈棠來遺忘島時,寫了‘祭壇旁的珊瑚叢里,藏著一只斷了弦的銅鈴’?!?/p>
阿硯先生聽到“銅鈴”兩個字,手指微微一頓:“那是我送給她的成年禮,她說要掛在珊瑚上,這樣風(fēng)吹過的時候,就像我在跟她說話。”他望著遠(yuǎn)處的海平面,聲音輕得像被海風(fēng)裹著,“后來她再也沒提過銅鈴,我還以為是丟了?!?/p>
海上的日子比想象中平靜,白天能看見成群的海鷗跟著船飛,偶爾有調(diào)皮的小魚躍出水面,濺起的水花落在船板上,很快就被曬干。陸則衍忙著拍照,把沿途的島礁、海浪都記錄下來;厲承嶼則在本子上畫地圖,標(biāo)注著可能有舊物的海域;阿硯先生坐在船頭,有時會拿出沈棠的舊哨子吹三聲,哨聲混著海浪聲,飄得很遠(yuǎn)。
傍晚時分,船終于靠近遺忘島。遠(yuǎn)遠(yuǎn)望去,島上的珊瑚叢像一片粉色的云,守墓人已經(jīng)站在岸邊的礁石上等候,手里舉著個掛著貝殼的木牌,上面寫著“歡迎回來”?!澳銈兛伤銇砹耍笔啬谷藥椭K,“這幾天珊瑚開得正好,祭壇旁的那叢,比去年艷多了?!?/p>
跟著守墓人往島上走時,腳下的沙灘軟得像棉花,每走一步都會留下淺淺的腳印。路邊的海芙蓉開著白色的小花,風(fēng)一吹就飄來淡淡的清香?!吧蛱漠?dāng)年總在這里采花,”守墓人指著一叢海芙蓉,“她說要做成干花,放在雜貨鋪的玻璃瓶里,讓來的人都能聞見島的味道?!?/p>
祭壇在島的中央,周圍圍著一圈半人高的珊瑚叢,顏色從淺粉到深紅漸變,夕陽落在上面,像撒了一層碎金。云杫剛走近,就看見珊瑚叢里掛著個銅鈴,鈴身已經(jīng)有些氧化,卻還能看清上面刻著的桂花圖案——正是阿硯先生送的那只。
“是它!”阿硯先生快步走過去,輕輕碰了碰銅鈴,鈴舌晃了晃,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當(dāng)年我在鈴身上刻了‘棠’字,你看這里。”他指著鈴口的位置,果然有個小小的“棠”字,被珊瑚分泌的鈣質(zhì)裹著,卻依舊清晰。
陸則衍忙著拍照記錄,厲承嶼則蹲在珊瑚叢旁,翻開筆記本記錄珊瑚的種類。云杫走到祭壇中央,從布兜里拿出千年貝殼哨子,輕輕吹了三聲。哨聲剛落,就有幾只信天翁從遠(yuǎn)處飛來,繞著珊瑚叢飛了一圈,然后落在祭壇旁的礁石上,發(fā)出輕柔的叫聲。
“沈棠說的沒錯,這里的信天翁真的能聽懂哨聲?!卑⒊幭壬哌^來,手里拿著那本“島礁植物記”,翻到畫著海芙蓉的那頁,“你看,她還畫了個小笑臉,說這花能讓人開心?!?/p>
傍晚在守墓人的小屋里歇腳時,窗外已經(jīng)暗了下來。守墓人煮了鍋海帶湯,湯里放了島上的海米,鮮得讓人忍不住多喝兩碗?!敖裢砟芸匆娿y河,”守墓人往火塘里添了塊木柴,火星子跳起來,映著他臉上的皺紋,“沈棠當(dāng)年總說,遺忘島的星星離海最近,要是對著星星吹哨子,遠(yuǎn)方的人就能聽見?!?/p>
夜里的海風(fēng)果然涼,云杫披上阿硯先生給的外套,跟著大家走到沙灘上時,銀河已經(jīng)橫跨在夜空里,星星亮得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鉆。陸則衍架起相機(jī),要拍星空下的珊瑚叢;厲承嶼坐在礁石上,翻著船員日記,偶爾念兩句里面的話:“‘今天看見一群小海龜爬向大海,希望它們能平安長大’——這是沈棠寫的?!?/p>
阿硯先生走到珊瑚叢旁,對著最粗的那株紅珊瑚輕聲說:“沈棠,我們來看你了,你做的貝殼哨子,我們一直好好收著?!彼麖目诖锬贸鰝€小小的桂花枝,插在珊瑚旁的沙子里,“明年春天,這里應(yīng)該就能長出新葉了?!?/p>
云杫走到祭壇邊,掏出沈棠的日記,翻開空白的一頁,借著星光寫下:“今天在遺忘島看見你的銅鈴,聽見信天翁的叫聲,就像你在跟我們說話?!彼讶沼浄旁谏汉鲄才?,又拿出千年貝殼哨子吹了三聲,哨聲飄向海面時,遠(yuǎn)處的海浪好像也慢了半拍,輕輕拍打著礁石,像是在回應(yīng)。
第二天清晨,大家是被海鷗的叫聲吵醒的。云杫走出小屋時,看見守墓人正蹲在沙灘上,手里拿著個海螺殼,里面裝著些淡粉色的珊瑚沙?!斑@是祭壇旁的沙子,”他把海螺殼遞給云杫,“沈棠當(dāng)年說,把這里的沙子帶回去,放在玻璃瓶里,就能聽見島的聲音。”
整理東西準(zhǔn)備離開時,陸則衍忽然在珊瑚叢里發(fā)現(xiàn)了個布包,里面裹著一本舊相冊,封面上沾著些珊瑚沙。“你們看這個!”陸則衍翻開相冊,里面貼著幾張老照片:有沈棠和守墓人在祭壇旁的合影,有她抱著小海龜?shù)恼掌詈笠豁撨€夾著張字條,字跡是沈棠的:“要是有人來這里,幫我把這相冊帶回光明路13號,那里有我最牽掛的人?!?/p>
阿硯先生接過相冊,指尖劃過照片里沈棠的笑臉,眼眶慢慢紅了:“她果然想著我們?!彼严鄡苑胚M(jìn)布包,小心地系好繩結(jié),“回去后,把它放在‘時光展’里,讓來的人都能看見她的樣子。”
船離開遺忘島時,守墓人站在岸邊揮手,手里舉著那個掛著貝殼的木牌。小孫子塞的糖信天翁還放在船舷邊,被陽光曬得微微發(fā)亮。云杫拿出海螺殼,放在耳邊,果然聽見了淡淡的海浪聲,像沈棠日記里寫的那樣,溫柔得讓人安心。
航行回去的路上,厲承嶼破譯了一張新找到的電報,是1995年的,發(fā)報人是“棠”:“阿硯,遺忘島的珊瑚開了,我把銅鈴掛在最紅的那株上,等你來了,我們一起聽風(fēng)?!?/p>
云杫把電報抄在沈棠的日記里,又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貝殼哨子。她摸著貼身布兜里的千年貝殼哨子,忽然明白,有些約定從來不會過期——就像沈棠和阿硯的島礁之約,像光明路13號的溫暖,像這些帶著念想的舊物,總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以最溫柔的方式回到身邊。
回到光明路13號時,天已經(jīng)黑了。巷口的路燈亮著,賣糖畫的老周和小孫子還在門口等著,看見他們,小孫子舉著貝殼哨子跑過來,吹了三聲:“阿姨,你們回來了!我做了個新的糖信天翁,給你們留著!”
那天晚上,雜貨鋪的燈亮到很晚。云杫把遺忘島的珊瑚沙倒進(jìn)玻璃瓶里,和北緯37°的細(xì)沙放在一起,陽光透過玻璃照進(jìn)來時,兩種沙子會泛著不同的光。阿硯先生把沈棠的舊相冊放在“時光展”的最顯眼處,旁邊放著那只銅鈴,風(fēng)吹過的時候,鈴聲和貝殼哨子的聲音混在一起,溫柔得像沈棠在說話。
云杫坐在閣樓的天窗下,翻著沈棠的日記,在空白頁上寫下:“遺忘島的珊瑚聽見了我們的話,銅鈴還在,相冊也回來了。以后每年夏天,我們都來看看,帶著光明路13號的故事,帶著你的念想?!?/p>
她把千年貝殼哨子放在日記旁,哨尾的桂花籽輕輕晃了晃。窗外的海風(fēng)還在吹,院子里的桂花枝椏沙沙作響,遠(yuǎn)處的海面泛著微光,仿佛有無數(shù)個聲音在說:“故事還在繼續(xù),我們都在?!?/p>
光明路13號的燈光,依舊亮在海風(fēng)里,像一顆溫暖的星,等著每個帶著念想的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