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海風(fēng)裹著寒意掠過光明路13號時(shí),院子里的桂花枝已經(jīng)落盡了葉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指向天空。云杫正站在柜臺后,把“時(shí)光展”里的留言卡裝訂成冊,指尖劃過一張寫著“等春天來,想帶奶奶來看珊瑚沙”的卡片,字跡旁畫著個(gè)小小的貝殼哨子,是之前來寄售“海女兒”布偶的老太太的孫女寫的。
“云老板,這是從海外寄來的包裹,收件人寫的‘棠記雜貨鋪’?!编]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遞過來一個(gè)牛皮紙包裹,上面貼著張泛黃的郵票,郵戳是三個(gè)月前的,寄件地址是個(gè)陌生的海島名字。
云杫剛接過包裹,阿硯先生就提著個(gè)保溫桶走進(jìn)來,里面裝著剛煮好的姜茶:“聽老周說你今早沒吃早飯,特意煮了姜茶暖身子?!彼匆娫茤y手里的包裹,眼睛亮了亮,“是掌柜寄來的嗎?上次他說要給我們寄北緯37°島礁的新沙子?!?/p>
厲承嶼和陸則衍是中午到的,兩人剛從碼頭的倉庫回來,手里拿著幾張新破譯的船員電報(bào)。“有一張?zhí)岬搅松蛱牡呐f信箋,”厲承嶼把電報(bào)遞給云杫,上面寫著:“‘棠姑娘托我把信帶給阿硯先生,說等雪落時(shí)再拆’?!标憚t衍則拿著個(gè)放大鏡,仔細(xì)看著包裹:“這包裹的繩子是海島特有的麻繩,里面說不定真有好東西。”
四人圍在柜臺旁,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裹。里面除了一罐北緯37°島礁的新沙,還有一本用防水布裹著的舊筆記本,封面上繡著“棠”字,和沈棠日記上的字跡一模一樣。“是她的本子!”阿硯先生的手指有些發(fā)抖,他輕輕翻開筆記本,里面夾著幾張泛黃的信箋,信紙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卻還能看清上面的字跡。
最上面的一張信箋寫著:“阿硯,今天在島礁上看見信天翁孵蛋,想起你說要在院子里種桂花,等明年春天,我們一起去買樹苗好不好?”落款日期是1994年的冬天,信紙角落畫著個(gè)小小的貝殼哨子。下面的幾張信箋,有的寫著島礁上的趣事,有的記著釀桂花酒的步驟,最后一張信箋的字跡有些潦草,寫著:“要是我沒能回去,記得把桂花酒埋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下,等花開時(shí),酒香會飄得很遠(yuǎn)?!?/p>
云杫看著信箋,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她想起沈棠日記里的話,想起釀好的桂花酒陶罐,忽然明白,沈棠早就把念想藏在了每個(gè)角落。阿硯先生把信箋疊得整整齊齊,放進(jìn)筆記本里,聲音有些哽咽:“我們明天就把桂花酒埋在桂花樹下,按她寫的做。”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老漁民就帶著鐵鍬來了,他老伴則拿著塊紅布,說要把陶罐包起來,這樣埋在土里不會受潮?!爱?dāng)年沈棠總說,紅布能帶來好運(yùn)氣,”老漁民一邊挖洞,一邊說,“她第一次出海,就用紅布包了塊貝殼,說能平安回來?!?/p>
埋陶罐時(shí),云杫把那罐北緯37°島礁的新沙放在陶罐旁,又把千年貝殼哨子拿出來,吹了三聲,哨聲混著寒風(fēng),飄得很遠(yuǎn)。阿硯先生則把沈棠的信箋放在陶罐上,輕聲說:“沈棠,我們把桂花酒埋在這里,等明年春天,花開了,我們就來開壇?!?/p>
接下來的日子,光明路13號漸漸有了冬天的樣子。巷口的老槐樹落盡了葉子,賣糖畫的老周做了些糖制的雪花,掛在小推車上;小孫子則拿著貝殼哨子,在門口堆了個(gè)雪人,雪人手里拿著個(gè)小小的糖信天翁。
十二月初,第一場雪終于落了下來。雪花輕輕飄在光明路13號的木柵欄上,像給柵欄戴了頂白帽子。云杫剛把門口的“海上來信”木盒收進(jìn)屋里,就看見一個(gè)穿風(fēng)衣的女人走進(jìn)來,她手里拿著個(gè)舊信封,信封上寫著“光明路13號 棠記雜貨鋪”,字跡是沈棠的。
“這是我在整理外婆的舊物時(shí)找到的,”女人把信封遞給云杫,聲音有些激動,“外婆說,這是當(dāng)年沈棠托她保管的,要等雪落時(shí)交給這里的主人?!?/p>
云杫打開信封,里面是張泛黃的信紙,寫著:“來雜貨鋪的人,要是你看見這封信,麻煩幫我看看院子里的桂花樹,要是花開了,記得摘幾朵放在我的日記旁,讓我也聞聞香味?!毙偶埾旅孢€畫著個(gè)笑臉,旁邊寫著“謝謝”兩個(gè)字。
女人看著“時(shí)光展”里的舊相冊,忽然指著一張沈棠抱著小海龜?shù)恼掌?,笑著說:“這張照片里的小海龜,外婆說當(dāng)年沈棠放生在遺忘島了,現(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有很多小海龜寶寶了?!彼龔陌锬贸鰝€(gè)小小的貝殼,遞給云杫,“這是外婆在遺忘島撿的,說要放在雜貨鋪里,能帶來好運(yùn)氣?!?/p>
那天晚上,云杫把貝殼放在沈棠的日記旁,又在日記里寫下:“今天收到了你的信,雪落了,院子里的桂花樹好好的,等明年春天,我們就來給你摘桂花。”她把沈棠的信箋和信封放在“時(shí)光展”里,旁邊放著那個(gè)小小的貝殼,讓來的人都能看見沈棠的念想。
除夕那天,光明路13號格外熱鬧。老漁民帶來了剛捕的魚,做了頓豐盛的海鮮火鍋;阿硯先生烤了桂花糕,還煮了姜茶;厲承嶼和陸則衍貼了春聯(lián),春聯(lián)上寫著“海風(fēng)傳念想,舊物載時(shí)光”;賣糖畫的老周做了個(gè)大大的糖桂花,掛在門口;小孫子則拿著貝殼哨子,在院子里吹著歡快的調(diào)子。
吃火鍋時(shí),雪花還在飄,落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上,像給樹枝戴了銀鐲子。云杫想起沈棠日記里的新年記錄,想起那些溫暖的故事,忽然明白,光明路13號從來不是一個(gè)人的雜貨鋪,它是所有人的念想,是所有人的家。
夜深時(shí),大家都走了,云杫坐在閣樓的天窗下,看著窗外的雪。月光落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層銀粉,院子里的桂花樹下,埋著桂花酒的地方,雪輕輕蓋在上面,像在守護(hù)著什么。她拿出沈棠的日記,翻到空白頁,寫下:“今年的冬天來了,雪落了,我們都很好,等明年春天,開壇喝酒,給你摘桂花?!?/p>
她把千年貝殼哨子放在日記旁,哨尾的桂花籽輕輕晃了晃,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窗外的海風(fēng)還在吹,帶著雪的味道,遠(yuǎn)處的海面泛著微光,仿佛有無數(shù)個(gè)聲音在說:“我們都在,等春天來。”
光明路13號的燈光,依舊亮在冬雪里,像一顆溫暖的星,等著春天,等著花開,等著每個(gè)帶著念想的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