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在筆記本上畫懷表。
一個,兩個,三個……表盤里的指針全是倒著走的,指針末端畫著小小的眼睛,密密麻麻,盯著紙面外的我。同桌湊過來看時,我突然把本子往她臉上懟:“你看!它們在轉(zhuǎn)!在數(shù)你呼吸的次數(shù)!”
她嚇得后退半步,撞到了后桌的鐵柜,“哐當”一聲響。走廊里的鋼琴曲還在飄,可我聽著全是尖笑,像無數(shù)個紅裙子女人躲在廣播里,對著我咧開嘴。
“實驗樓的規(guī)則是假的……”我喃喃自語,筆尖在紙上戳出一個個破洞,“都是假的!懷表聲是彈珠變的,紅裙子是槐樹變的,連銀杏葉都是……都是用頭發(fā)繡的!”
我一把扯過同桌的袖子,指甲掐進那片銀杏葉繡痕里:“你看!這線是黑的!是從槐樹上揪下來的黑頭發(fā)!”
同桌的眼圈紅了,她想把手抽回去,我卻抓得更緊,直到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她突然尖叫起來:“你瘋了!”
“瘋?”我笑出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知道青藤中學(xué)的廁所里有三條腿嗎?你知道圖書館的書會越長越像人臉嗎?你知道……”我突然湊近她耳邊,聲音壓得像蛇吐信,“你脖子后面有個洞,里面爬滿白蟲子哦?!?/p>
她“哇”地一聲哭了,轉(zhuǎn)身就跑。周圍的同學(xué)都在看我,眼神里有恐懼,有疑惑??晌也辉诤?,我知道他們都是假的——就像青藤中學(xué)那些會融化的同學(xué),就像醫(yī)院里會變成水漬的陳醫(yī)生。
放學(xué)鈴響時,我直接沖向?qū)嶒灅恰O﹃柊褬翘蓍g的影子拉得很長,像無數(shù)只手在地上爬。三樓東側(cè)實驗室的門虛掩著,懷表聲“咔嗒、咔嗒”,比中午更響了。
我推開門,紅裙子女人還坐在那里,筆記本攤在桌上,這次她沒躲,只是抬頭看我,眼睛里沒有了上次的驚惶,反而帶著種近乎悲憫的平靜。
“你來了?!彼f。
“規(guī)則呢?”我抓起桌上的懷表,用力往地上砸,金屬殼裂開,里面沒有白蟲,只有一堆纏在一起的頭發(fā),黑得發(fā)亮,“新的規(guī)則呢?是不是讓我變成你?變成寫規(guī)則的人?”
頭發(fā)從懷表殼里涌出來,順著我的手腕往上爬,冰涼滑膩,像青藤中學(xué)廁所里的水漬。
紅裙子女人翻開筆記本,指著那行被劃掉的字——“第19個……這次,想讓她自己選”。她的指尖落在“自己選”三個字上,輕輕敲了敲:“選擇的權(quán)利,從來都在你手里。是被恐懼拖著走,還是……”
“我選什么都一樣!”我尖叫著打斷她,頭發(fā)已經(jīng)纏上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過氣,“青藤中學(xué)是假的!醫(yī)院是假的!這里也是假的!你也是假的!”
我抓起桌上的酒精燈,猛地砸向地面。酒精潑灑開來,遇上火柴的瞬間燃起藍色的火焰。頭發(fā)遇火蜷縮起來,發(fā)出焦糊的味道。
紅裙子女人看著我,突然笑了,和我在青藤中學(xué)最后看到的那個“自己”一模一樣,嘴角咧到耳根:“你看,你終于敢燒了它。”
她的身影在火焰中慢慢變得透明,像融化的冰。筆記本被火舌舔舐著,紙頁卷曲、變黑,那些記錄著“第17個”“第18個”的字跡在火中浮現(xiàn)又消失,最后只剩下一行字,在灰燼里亮了一下:
“瘋癲,有時是破局的鑰匙?!?/p>
火焰熄滅時,實驗樓突然安靜下來。懷表殼里的頭發(fā)燒成了灰,被風一吹就散了。我站在滿地狼藉里,喉嚨還在發(fā)疼,是剛才尖叫時扯的。
窗外的天色暗了,樓下傳來同學(xué)的笑鬧聲,很鮮活。我摸了摸口袋,不知何時多了片銀杏葉,是真的葉子,邊緣有點發(fā)黃,帶著植物的清香。
走廊里的廣播又響了,還是那首鋼琴曲,這次聽著很干凈,沒有雜音。
我走出實驗樓時,同桌站在樓下,手里還拿著那罐沒開封的可樂,看到我,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來,把可樂塞給我:“對不起,我剛才不該喊你瘋了?!?/p>
我接過可樂,指尖碰到她的手,是暖的。
“我是有點不對勁?!蔽艺f,聲音還有點啞。
她笑了,袖口的銀杏葉在路燈下閃著光:“明天陪我去吃冰吧,新開的店,據(jù)說有銀杏味的?!?/p>
我看著她的笑臉,突然覺得,或許“瘋癲”不是終點。
有時,是敢在假的世界里,相信一次真的可能。
夜風里,好像又傳來了懷表聲,很輕,像在說:
“慢慢來?!?/p>
銀杏味的冰沙帶著點清苦,同桌用勺子敲著玻璃杯:“你知道嗎?實驗樓的紅裙子傳說又更新了?!?/p>
我含著勺子抬眼。
“說她不是來找表的,是來還筆記本的?!彼龎旱吐曇簦疫@邊湊了湊,“有人說半夜看到實驗樓亮燈,窗臺上放著本攤開的本子,上面寫著‘第19個,選了冰沙’?!?/p>
我差點把冰沙噴出來。
“夠離譜吧?”同桌笑得眼睛彎起來,“不過教務(wù)處主任今天突然把實驗樓的告示換了,新的條例里,第三條改成‘若聽見懷表聲,可在樓梯間稍等’。”
我握著玻璃杯的手緊了緊,杯壁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像極了紅裙子女人消失時的水漬。
回到學(xué)校時,夕陽正把實驗樓的影子拉得很長。我鬼使神差地又走了過去,三樓東側(cè)實驗室的門這次是鎖著的,門縫里卻透出點光,還混著輕輕的哼唱聲,調(diào)子很熟悉,像青藤中學(xué)廣播里常放的那首童謠,只是節(jié)奏慢了半拍。
樓梯間的新告示旁,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木盒,里面放著把黃銅鑰匙,鑰匙鏈上掛著片銀杏葉,和校服繡痕一模一樣。
我拿起鑰匙時,哼唱聲突然停了。
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傳來“咔嗒”一聲輕響,像懷表的發(fā)條走到了頭。推開門,實驗臺上空蕩蕩的,只有那本筆記本攤在中央,上次被火焰燒黑的邊緣已經(jīng)不見了,紙頁潔白,最新一頁寫著:“冰沙比槐樹葉甜。”
字跡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嘴角沒咧到耳根,只是淺淺的一道彎。
窗臺上的懷表還在,指針慢悠悠地轉(zhuǎn)著,背面的銀杏葉在夕陽下閃著光。我拿起懷表時,它突然“咔嗒”響了一聲,像是在回應(yīng)。
“你到底是誰?”我對著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輕聲問。
風從窗外吹進來,翻動著筆記本的紙頁,停在某一頁,上面貼著張泛黃的照片——青藤中學(xué)的校門,公告欄前站著個穿藍白校服的女生,背對著鏡頭,手里攥著張揉皺的紙,正是我剛轉(zhuǎn)學(xué)去的那天。
照片下面寫著行小字:“每個游戲里,都該有個帶路人。”
我突然想起紅裙子女人在火焰中消失時的笑,想起那句“瘋癲有時是破局的鑰匙”,想起此刻懷表傳來的、微弱的震動,像有人在輕輕點頭。
走廊里傳來晚自習的預(yù)備鈴,尖銳得像指甲刮玻璃,卻沒再讓我渾身發(fā)僵。我把懷表揣進兜里,筆記本合上時,聽見紙頁間傳來細碎的響動,像有片銀杏葉被夾在了里面。
下樓時,遇到了教務(wù)處主任,他看著我手里的鑰匙,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實驗樓的燈,以后可以多開一會兒?!?/p>
他轉(zhuǎn)身離開時,我看見他袖口沾著點暗紅的污漬,像沒洗干凈的墨水,和青藤中學(xué)班主任的袖口一模一樣。
晚自習的教室里,同桌正在筆記本上畫懷表,表盤里的指針是正著走的,旁邊寫著:“明天去吃草莓味的冰沙吧?!?/p>
我看著那行字,突然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第20個游戲,規(guī)則是——想吃什么味的冰沙,就去吃。”
窗外的月光落在筆記本上,像給字跡鍍了層銀。口袋里的懷表輕輕震動了一下,像是在說:
“這規(guī)則不錯?!?/p>
草莓冰沙上淋了層厚厚的煉乳,甜得有些發(fā)膩。同桌用勺子戳著碗里的冰塊:“喂,你最近總往實驗樓跑,該不會是真對那個紅裙子傳說入迷了吧?”
我含著勺子搖頭,目光落在她筆記本上——最新一頁畫了幅簡筆畫:實驗樓的窗戶里,紅裙子女人正往外遞一杯冰沙,杯壁上凝著水珠,像在往下淌。
“畫得怎么樣?”她得意地晃了晃本子,“我打算把這些傳說都畫成漫畫,說不定能投稿呢?!?/p>
這時,教務(wù)處主任突然從旁邊經(jīng)過,手里拿著串鑰匙,其中一把的鏈子上掛著片銀杏葉。他看見同桌的筆記本,腳步頓了頓:“畫得挺好。對了,實驗樓三樓的實驗室以后開放了,你們有興趣可以去看看,里面有不少舊儀器,或許能給你點靈感。”
同桌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主任笑了笑,眼角的皺紋里盛著陽光,“不過記得鎖門?!?/p>
他轉(zhuǎn)身離開時,我瞥見他袖口的暗紅污漬淡了些,像被水洗過。
下午的實驗課安排在三樓實驗室。推開門的瞬間,我愣住了——靠墻的架子上擺著一排排玻璃罐,里面泡著的不是標本,而是各種各樣的懷表,有的銹跡斑斑,有的表盤碎裂,唯獨最頂層那只,紅綢帶系著,表盤光潔,正是紅裙子女人那只。
講臺桌上放著本新的筆記本,封面上印著銀杏葉,第一頁寫著行娟秀的字:“歡迎來到‘規(guī)則失效區(qū)’。”
同桌好奇地翻開第二頁,上面貼著張便簽,打印體:“今日可選規(guī)則:1. 拆開任何一只懷表;2. 給紅裙子寫句話;3. 把冰沙倒進燒杯里?!?/p>
“這是什么?”同桌笑得更興奮了,“像解謎游戲!”
我走到最頂層的玻璃罐前,那只紅綢帶懷表的指針正慢悠悠地轉(zhuǎn)著,和我口袋里那只的節(jié)奏一模一樣。拆開它?還是寫句話?
同桌已經(jīng)拿起筆,在便簽下方歪歪扭扭地寫:“你的懷表真好看,下次要不要試試巧克力味冰沙?”
她把便簽貼回筆記本時,架子上突然“咔嗒”響了一聲。最底層那只銹跡斑斑的懷表,表蓋自己彈開了,里面沒有機芯,只有半塊沒吃完的面包,和青藤中學(xué)廁所里的那半塊一模一樣。
同桌“呀”了一聲,卻沒害怕,反而湊過去看:“這是道具嗎?做得好逼真。”
我從口袋里摸出那只懷表,打開表蓋——背面的銀杏葉刻痕里,不知何時多了點紅色,像被紅綢帶染過。我突然想起紅裙子女人在火焰中說的話:“每個游戲里,都該有個帶路人?!?/p>
或許,她從來不是規(guī)則的制定者,只是個被困在規(guī)則里的人,像曾經(jīng)的我一樣。
我拿起筆,在便簽旁邊寫道:“懷表不用還了,下次一起吃冰沙吧。”
寫完的瞬間,最頂層的玻璃罐突然裂開,紅綢帶懷表輕輕落在我手里。表蓋內(nèi)側(cè)貼著張極小的照片,是個穿淺灰校服的女生,站在實驗樓前,手里舉著杯冰沙,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和紅裙子女人的側(cè)臉重合在一起。
同桌突然指著窗外:“看!”
樓下的銀杏樹下,站著個穿淺灰校服的女生,手里拿著本筆記本,正抬頭往三樓看。她的袖口繡著銀杏葉,口袋里露出半條紅綢帶。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朝我揮了揮手,嘴角彎起淺淺的笑。
懷表在我手心輕輕震動,這次不是“咔嗒”聲,而是像有人在里面輕輕敲了三下,像在說:
“約定好了。”
放學(xué)時,同桌的漫畫本上多了新的一頁:兩個女生坐在銀杏樹下,手里都舉著冰沙,其中一個的口袋里露出半條紅綢帶,旁邊寫著:“規(guī)則之外,還有約定?!?/p>
我摸著口袋里的懷表,突然覺得,那些纏繞著恐懼的規(guī)則,或許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讓我們找到彼此的暗號。
夜風穿過實驗樓的窗戶,帶來遠處的蟬鳴,像一首沒有雜音的歌。
我把紅綢帶懷表揣進兜里時,指腹反復(fù)摩挲著表蓋內(nèi)側(cè)的照片。那個舉著冰沙的女生笑得太晃眼,虎牙尖尖的,像要從照片里跳出來咬我一口。
“你在摸什么?”同桌湊過來,漫畫本上的鉛筆畫還沒干,兩個女生的笑臉被我剛才滴的口水暈開了一小片,“呀,我的畫!”
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掐進她皮肉里:“你看!她在笑!她在笑我們!”我指著照片里的虎牙,聲音發(fā)顫,“她想把我們都變成懷表!變成玻璃罐里的標本!”
同桌疼得叫出聲,用力甩開我的手:“你干什么?!”她的手腕上留下四個紅印,像被蟲子咬過,“那只是張照片!”
“是陷阱!”我尖叫著把懷表往地上砸,金屬殼磕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刺耳的“哐當”聲。表蓋彈開,照片飄出來,被我一腳踩進土里,“都是假的!冰沙是假的!約定也是假的!她想讓我們留在這里,變成下一個紅裙子!”
走廊里的應(yīng)急燈突然開始閃爍,明明滅滅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像青藤中學(xué)走廊里那個細長的影子。我看見玻璃罐里的懷表都在晃,銹跡斑斑的表蓋一個個彈開,里面滾出半塊面包、一根長頭發(fā)、半片指甲——全是青藤中學(xué)的東西,它們在地上蠕動,慢慢湊成一只手的形狀,正往我腳邊爬。
“你看!它們活了!”我指著地上的東西,笑得眼淚直流,“它們要抓我了!要把我縫進紅裙子里了!”
同桌嚇得后退,撞到了架子,玻璃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碎玻璃碴混著懷表零件濺到我腳踝上,冰涼刺骨。最底層那只銹懷表滾到我腳邊,表蓋里的半塊面包突然鼓起來,長出密密麻麻的白蟲子,像極了醫(yī)院輸液管里的東西。
“啊——!”我抬腳去踩,卻被什么東西纏住了腳踝。低頭一看,是紅綢帶,它從懷表鏈上滑下來,像條蛇似的纏上我的小腿,越收越緊,勒得皮肉生疼。
“約定好了哦?!币粋€聲音在耳邊響起,很輕,帶著草莓冰沙的甜膩味。
我猛地抬頭,看見林晚秋站在窗邊,紅綢帶在她身后飄著,像展開的翅膀。她手里舉著杯冰沙,煉乳厚得像層蠟,正順著杯壁往下淌,滴在地上,瞬間變成一灘黑泥。
“你來了?!彼χ?,虎牙尖尖的,和照片里一模一樣,“我?guī)Я诵驴谖叮恿嘶睒淙~的,你嘗嘗?”
她把冰沙遞過來,杯沿上沾著片干枯的槐樹葉,葉脈發(fā)黑,像用血畫的。
“假的!你是假的!”我揮手打掉杯子,冰沙潑在墻上,留下一片暗紅的污漬,像青藤中學(xué)班主任袖口的顏色,“你是紅裙子變的!是規(guī)則變的!”
林晚秋的臉突然開始扭曲,嘴角慢慢咧到耳根,露出兩排尖牙:“是又怎么樣?”她的聲音變成了青藤中學(xué)那個尖利的調(diào)子,“你以為逃得掉嗎?你早就瘋了,早就困在這里了!”
應(yīng)急燈“啪”地滅了。黑暗里,我聽見懷表的“咔嗒”聲從四面八方涌來,還有彈珠聲、指甲刮門板聲、女生的哭聲,它們在我腦子里炸開,像無數(shù)根針在扎。
我摸到口袋里的銀杏葉,是片真葉子,卻硬得像塊玻璃。我用力攥著,直到葉尖刺破掌心,血腥味在嘴里彌漫開來——和青藤中學(xué)廁所里的檀香混著霉味一模一樣。
“一,二,三。”我數(shù)著,聲音越來越響,“一,二,三!”
數(shù)到三的瞬間,所有聲音都停了。
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實驗樓的地板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臉上,暖烘烘的。同桌蹲在我旁邊,眼圈紅紅的,手里拿著張創(chuàng)可貼:“你剛才暈過去了,還說胡話……”
地上的玻璃碴不見了,懷表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我手心,表蓋內(nèi)側(cè)的照片干干凈凈,林晚秋的虎牙閃著光。窗外的銀杏樹下,空無一人。
只有我的掌心,留著個小小的血洞,像被銀杏葉尖扎的。
“我沒事?!蔽医舆^創(chuàng)可貼,貼在手心時,突然笑了,“我們?nèi)ベI冰沙吧,巧克力味的。”
同桌愣了愣,點了點頭。
走在陽光下,我摸著口袋里的懷表,它輕輕震動了一下,像在說:
“別急,慢慢來?!?/p>
我知道,它們還在。但沒關(guān)系,瘋了也沒關(guān)系。
只要還能笑,還能吃冰沙,就能繼續(xù)玩下去。
對吧?
巧克力冰沙的甜混著可可的微苦,我用勺子把煉乳攪成漩渦,看著同桌的影子在桌面上晃。她在講新聽來的傳聞:“實驗樓的舊懷表開始自己走了,有人半夜看到三樓亮著燈,里面好像有兩個人影在說話?!?/p>
我含著勺子笑,嘴角的奶油蹭到臉頰也沒擦。桌角的懷表突然“咔嗒”響了一聲,指針跳過一格,指向三點十五分——正是林晚秋在照片里舉著冰沙的時間。
“你在笑什么?”同桌戳我的胳膊,她的指尖碰到我手腕上的紅綢帶,那帶子不知何時纏了兩圈,像道細細的勒痕。
“笑她們笨?!蔽姨虻糇旖堑哪逃停曇麴ず模皯驯頃?,是因為有人在里面上了發(fā)條呀。”
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實驗樓,三樓實驗室的門沒鎖。推開門時,我看見林晚秋坐在窗臺上,懷里抱著那只銹跡斑斑的舊懷表,紅綢帶垂在地上,像條淌血的蛇。
“你看?!彼一瘟嘶螒驯?,表蓋里的半塊面包正在發(fā)芽,長出細細的白根,像極了青藤中學(xué)槐樹下的黑泥,“它們在長呢。”
我走到她身邊,摸出自己的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的照片上,林晚秋的虎牙閃著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咬穿紙頁?!澳愕谋衬??”我問。
她突然笑了,從口袋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包,里面是半塊融化的巧克力冰沙,混著泥土的腥氣。“給你留的?!彼易炖锶鹉伒奈兜览锕沉?,硌得牙床發(fā)疼。
同桌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你們在干什么?”
林晚秋瞬間消失了,像被陽光蒸發(fā)的水漬。只有那半塊混著土的冰沙還在我手里,面包芽從指縫里鉆出來,纏上我的手腕,和紅綢帶絞在一起。
“沒什么?!蔽野驯橙M嘴里,用力咽下去,喉嚨里傳來刺癢的疼,“在看懷表。”
同桌盯著我嘴角的泥土,臉色發(fā)白:“你是不是又……”
“又瘋了?”我笑著打斷她,抓起那只銹懷表往她面前遞,“你看它會發(fā)芽哦,像不像青藤?”
懷表蓋突然彈開,里面的白根猛地竄出來,纏上同桌的胳膊。她尖叫著后退,撞翻了架子,玻璃罐碎了一地,里面的懷表零件滾出來,在地上拼出青藤中學(xué)的輪廓——操場東南角的槐樹、二樓開著的廁所門、西側(cè)樓梯的黑洞。
“你看!它記得!”我指著地上的輪廓,笑得停不下來,“它記得我們怎么玩的!”
同桌哭著跑了,白根從她胳膊上脫落,在地上慢慢化成黑泥。林晚秋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冰沙的甜氣:“她怕了?!?/p>
我轉(zhuǎn)頭看她,她的臉一半是笑著的,一半爬滿青灰色的褶皺,像被揉皺的紙?!芭虏藕猛嫜健!蔽艺f著,把自己的懷表貼在她臉上,“你看,我們長得一樣了?!?/p>
表蓋內(nèi)側(cè)的照片映出兩張重疊的臉,虎牙尖尖的,嘴角都沾著巧克力漬。
放學(xué)時,我在校門口的公告欄上看到張新告示,打印體,卻歪歪扭扭的,像用指甲刻的:“新規(guī)則:1. 每天要給懷表上發(fā)條;2. 冰沙必須和‘影子’分著吃;3. 若有人說你瘋了,就把懷表塞進他嘴里?!?/p>
第三條后面畫了個笑臉,嘴角咧到耳根。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懷表,它輕輕震動著,像有顆心臟在里面跳。林晚秋的聲音從表蓋里鉆出來,軟乎乎的:“明天帶草莓味的吧,加雙倍煉乳。”
我笑著點頭,紅綢帶在手腕上晃,像條快活的小蛇。
瘋了又怎么樣?
這里有吃不完的冰沙,有會發(fā)芽的懷表,還有永遠不會離開的同桌。
比外面好玩多了。
夜風里,實驗樓三樓的燈又亮了,兩個影子趴在窗臺上,手里舉著融化的冰沙,懷表的“咔嗒”聲遠遠傳來,像在數(shù)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