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春風(fēng)舊,朝朝入君心》
柴桑城,龍首街,晨霧未散,酒旗半卷。
東歸酒肆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少年端著銅盆出來,嘩地潑了隔夜水。
水珠濺在青石板縫里的青苔上,也濺起一縷酒香,混著杏花味兒,整條街便醒了。
百里東君——柴桑人都叫他東哥兒——十七歲,正是把刀當(dāng)筷、把酒當(dāng)水的年紀(jì)。
一身半舊青衫,袖口卻繡了兩枝歪歪扭扭的杏花,是他自己拿絲線胡亂扎的。
少年生得俊,尤其一對虎牙,笑起來像偷了月光的貓,偏又帶著三分少年意氣,叫人移不開眼。
今日他起得早,因昨夜得了一壇好水——城西老井頭一回破冰,井底水甜得發(fā)膩。
他把水倒進(jìn)銅釜,底下松柴噼啪,霧氣一冒,便有人敲響了門板。
“誰?”少年探頭。
門外站著個青衣小姑娘,個子不高,背一只小小竹簍,簍口露出半截白玉酒壺,壺身還凝著霜。
“沽酒?”少年挑眉,“來得太早,酒還沒溫?!?/p>
小姑娘搖頭,聲音清凌凌的,像雪化時第一滴檐水。
“我不是來買酒的?!?/p>
她抬起眼,瞳仁墨黑,映著灶膛的火光,“我來請你嘗酒。”
少年一愣,小姑娘已自顧自跨過門檻,把竹簍放在案上,取出一壺,拍開泥封。
酒香霎時溢滿屋子——先是寒雪,再是春溪,最后是一縷極輕的花香,像誰把一枝早杏揉進(jìn)了酒里。
少年喉結(jié)滾動,忍不住接過來灌了一口。
酒入喉,竟像一條暖溪滑進(jìn)胃里,在胸口開出一樹杏花。
“好酒!”他咂舌,“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彎了彎眼睛,像月牙兒。
“沒名字?!彼p聲答,“等你來取?!?/p>
“???”少年用袖口擦嘴,“那得先知道釀酒的人是誰?!?/p>
“朝煙?!彼D了頓,補一句,“小名阿朝?!?/p>
東君把這兩個字在舌尖滾了一圈,忽地笑出一對虎牙:
“東歸酒肆缺個釀酒師,你來不來?”
阿朝垂眼,指尖摩挲著壺身:“工錢怎么算?”
“一日一壺酒?!鄙倌晟焓?,比了個“一”,“管飽?!?/p>
阿朝抬眼,眼底浮起一點笑意,像春水漾開。
“成交。”
她解下竹簍,露出里面整整齊齊的六只白瓷小壺,壺口用紅繩扎了杏葉,像一排小小的春天。
少年看著看著,忽然覺得這間老酒肆,好像一下子亮堂了。
灶膛里的火噼啪一聲,爆出一點火星。
阿朝低頭溫酒,少年倚在柜臺邊看她,忍不住問:
“阿朝,你多大了?”
“十六?!?/p>
“我十七,比你大一歲?!鄙倌赀肿欤敖新暩绺缏犅??”
阿朝頭也不抬:“不叫。”
“為什么?”
“因為我比你先來人間一年?!?/p>
她聲音輕,卻帶著笑,“吃過的苦,多你一年。”
少年被噎住,半晌,小聲嘀咕:“胡說八道……”
阿朝不再理他,只把第一壺溫好的酒遞過去。
“喏,今日的第一壺,歸你。”
少年接過,仰頭飲盡。
酒香在齒間纏綿,像有人在他耳邊輕輕說——
“東君,你早晚會名揚天下?!?/p>
那一刻,他尚不知道,這句輕語,會在往后十年里,陪他走過春風(fēng),也陪他飲盡風(fēng)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