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入梅,雨腳長如繩,把高樓捆成水墨。
林悅把工作室的百葉窗拉到最頂,仍擋不住潮氣——圖紙邊緣起了溫柔的卷兒,像被誰偷偷吻過。
今天是周明回去的第七天。
七,成了她新的計時單位:七杯烏龍、七通未接、七頁未發(fā)的備忘錄。
她把最后一頁備忘錄折成紙飛機,對準(zhǔn)窗外的烏云擲出去,飛機卻在雨里打了個旋,又落回窗臺——
像極了“想你”兩個字,怎么藏都藏不住。
14:20
“山海霓裳”最終提案提前兩天定稿。甲方總監(jiān)拍板:“國潮炸點夠了,但缺一個情感錨點?!?/p>
會議室冷氣嗡鳴,林悅耳邊卻響起周明走前夜的那句——
“如果色彩是骨,故事就是魂。”
骨已成型,魂呢?
她點開微信置頂?shù)恼Z音,周明沙啞的聲音灌進(jìn)耳機:
“丹木‘食之不饑’,其實還有后半句——‘飲之不老’。
不老不是長生,是記得。
記得一口甜,就能撐過所有苦?!?/p>
林悅忽然有了答案。
她新建畫板,把丹木果實剖面改成一顆小小的心臟,
心室里坐著一個穿漢服的Q版女孩,手捧草莓可麗餅,仰頭望向云端。
圖層命名:饑餓與永生。
17:45
方案一次性通過。甲方爸爸難得鼓掌:“就它了!下周三發(fā)布會,周老師能來現(xiàn)場吧?”
林悅握筆的手一頓。周明昨晚說要去醫(yī)院陪媽媽做介入,時間剛好撞車。
她抬眼笑:“他線上接入,現(xiàn)場我來?!?/p>
指甲卻悄悄掐進(jìn)掌心——這是她第一次獨自扛旗。
19:00
雨勢轉(zhuǎn)大,外賣平臺顯示“騎手距您0米”,卻遲遲不敲門。
林悅打開門,空無一人,只有地墊上一只牛皮紙信封,被雨水暈出深色圓點。
信封沒署名,只蓋著江城郵戳。
她拆開——
一張老式明信片,正面是二十年前的江城輪渡,背面是周明鋼筆寫的兩行字:
【梅雨季,潮得連呼吸都帶鹽味。
你那邊,也是嗎?】
落款日期是昨天,落款名只有一個字母:Z。
林悅把明信片貼在加濕器旁,玫瑰花瓣落在字跡上,像替他蓋了個唇印。
21:30
線上彩排。
投影幕布亮起,周明出現(xiàn)在右下角的小窗口,臉色比離開時更蒼白,背景是醫(yī)院走廊的白墻。
他沖鏡頭比OK,聲音卻壓得很低:“發(fā)布會我穿病號服會不會更炸?”
林悅紅了眼:“別鬧?!?/p>
周明笑笑,點開共享屏幕——
他做了一頁彩蛋:
發(fā)布會最后,所有燈光熄滅,大屏只剩一句手寫熒光筆跡——
“悅,等雨停,我們一起回家。”
林悅捂住麥,深呼吸三次,才把哽咽咽回去。
彩排結(jié)束,她私信他:
【伯母怎么樣?】
【老樣子,化療完非要看我吃完醫(yī)院食堂的草莓布丁才肯睡?!?/p>
【那你也早點睡?!?/p>
【睡不著的。雨太吵,缺個呼嚕聲。】
林悅笑出聲,眼淚卻砸在鍵盤。
23:55
加濕器嗡嗡響,明信片上的墨跡被蒸汽暈得微微起毛。
林悅把今天通過的方案導(dǎo)出成PDF,文件名改成:
《山海霓裳·給Z的第七封回信》
末尾添了一行小字:
“梅雨天把所有聲音都泡軟了,除了我想你?!?/p>
她關(guān)掉燈,把手機放在枕邊。
屏幕亮起,周明發(fā)來最后一條語音——
背景是醫(yī)院走廊的滴答雨棚,他的聲音輕得像羽毛:
“林悅,江城也在下雨。
我數(shù)到七,你就睡著,好不好?”
林悅把耳機塞進(jìn)右耳,閉上眼。
雨聲、呼吸聲、心跳聲,慢慢對齊。
七秒后,她真的睡著了。
夢里,丹木果實裂成一座橋,
一端是上海24樓的窗臺,
一端是江城醫(yī)院長廊的塑料椅。
周明站在橋中央,手里舉著那盒被雨水打濕的草莓可麗餅,
對她說:
“別怕,等我走過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