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暗房的紅燈亮著，像一枚被水浸過的月亮。

周明把顯影液倒進(jìn)塑料槽，手指輕敲槽壁，讓氣泡浮起。

林悅站在他身后，腕表秒針滴答，像膠片里的倒計時。

膠片是昨晚回來的那卷，外殼用鉛筆寫著“航線·001”。

周明捏住片頭，在顯影液里緩緩下沉，銀鹽顆粒開始呼吸。

時間被拉成一條暗紅的線，一分零五秒，他抬腕示意。

林悅用鑷子夾起膠片，放進(jìn)停影液，晃動三次，動作比沖洗畫筆還輕。

水洗槽的水流保持18℃，膠片上的圖像一點點浮現(xiàn)。

先是吊機的鐵臂，再是燈泡串成的光路，最后定格在兩張側(cè)臉。

周明低頭吻林悅額頭的瞬間，被顆粒放大成柔和的灰，像雪落在舊信紙上。

他盯著那幀，忽然笑：“原來我失明那段時間，真的把喜歡寫在了臉上?！?/p>

林悅用指尖點未干的水珠，“現(xiàn)在看見了，就不準(zhǔn)擦?！?/p>

顯影完成，膠片被掛起，暗房里彌漫醋酸的味道。

周明從口袋里掏出銅鑰匙，在紅燈下晃了晃，“下一步，給它一個家?！?/p>

家指的是倉庫北墻——一整面空白，等待被黑白照片覆蓋。

清晨六點，兩人把吹干的膠片裁成六等份，裝進(jìn)簡約的木框。

第一枚釘子敲進(jìn)墻體，聲音清脆，像航線正式啟航的汽笛。

林悅拿著水平儀，看氣泡居中，才允許周明敲第二下。

她側(cè)頭，發(fā)現(xiàn)他咬唇屏息，額角有細(xì)細(xì)的汗，像完成一件比求婚更鄭重的事。

六張照片依次排開，形成一條斜向上的對角線，從地面延伸到天花板。

最低處，是銅鑰匙插入鐵盒的特寫；最高處，是兩人并肩望向幕布的剪影。

中間四幀，記錄了他們走過燈泡航線的全程，一步一光，一步一影。

宋梔九點推門而入，手里提著兩杯冰美式。

她抬頭看墻，嘴里發(fā)出夸張的“哇哦”，咖啡差點灑出來。

“整條航線都在墻上起飛了？”

周明把空紙箱踢到她腳邊，“幫忙丟一下，順便留點掌聲?！?/p>

宋梔聳肩，卻悄悄舉起手機，對著照片墻連拍三張，發(fā)到工作群：

“新展預(yù)熱，目測要爆?！?/p>

消息發(fā)出不到十分鐘，甲方的市場總監(jiān)發(fā)來語音：

“把照片墻搬到商場中庭，預(yù)算翻倍，三天后開展?！?/p>

林悅看向周明，等待他的回答。

周明握著銅鑰匙，指腹摩挲齒口，像在讀取一枚舊密碼。

“不搬，”他對著手機說，“航線只在起點降落?！?/p>

市場總監(jiān)沉默幾秒，發(fā)來一個“OK”的手勢，又補一句：

“那我們把中庭做成復(fù)刻版，授權(quán)費另算?！?/p>

周明笑，抬手與林悅擊掌，聲音清脆得像第二枚釘子落進(jìn)墻里。

午后，陽光從天窗灑進(jìn)來，落在照片墻的頂端。

黑白顆粒被照亮，灰度層次變得柔軟，像有人悄悄調(diào)高了世界的亮度。

林悅靠在墻邊，仰頭看最高處的那幀剪影，輕聲問：

“如果記憶又迷路，怎么辦？”

周明把銅鑰匙放進(jìn)她手心，合上她手指，語氣篤定：

“那就再拍一卷，再掛一面墻，再愛一次?！?/p>

傍晚，倉庫門被拉上，燈一盞盞熄滅。

照片墻在幽暗里泛著微光，像一條被星塵鋪就的航線，靜靜等待下一班起飛。

銅鑰匙掛在門后，碰撞鐵鎖，發(fā)出極輕的“?！?。

那聲音穿過黑暗，落在兩人的背影里，像在說：

“膠片已干，航線繼續(x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