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國走進工地辦公室時，煙灰缸里已經(jīng)堆了半缸煙蒂。工長把一張罰款單拍在他面前：“昨天的鋼筋綁扎不合格，罰兩百。”

他的手指在粗糙的工裝褲上蹭了蹭，喉結(jié)動了動：“張工，能不能……”

“沒什么能不能的。”工長打斷他，吐出的煙圈在晨光里散開，“質(zhì)量不過關(guān)，出了事誰擔(dān)著？你們這些當(dāng)?shù)?，就知道省錢，不知道孩子以后要靠這個吃飯？”

林建國沒再說話，拿起罰款單的手抖得厲害。兩百塊，夠給小滿買一個月的早餐，夠交半個月的水電費。他摸出兜里皺巴巴的煙盒，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根煙，點燃時打火機“咔噠”響了三次才打著火。

煙霧嗆得他咳嗽起來，眼角泛起潮氣。去年冬天在腳手架上摔下來時，他也沒這么難受。那時醫(yī)生說要臥床休息三個月，他只躺了半個月就偷偷爬起來上工——停工一天就少一天的工錢，小滿的學(xué)費還在等著交。

“老林，你女兒這次模考怎么樣？”旁邊的工友遞過來一根煙，“我兒子這次又考砸了，回家被他娘罵了半宿?！?/p>

林建國猛吸了一口煙，煙蒂燙到手指才慌忙扔掉：“還行，就……就降了點分?！彼桓艺f具體降了多少，怕被人問起班主任的電話，怕別人知道自己連女兒的錯題都看不懂。

中午吃飯時，他蹲在工地的墻角啃饅頭，就著免費的咸菜。手機突然響了，是陳慧蘭打來的。他趕緊接起，聲音壓得很低：“怎么了？”

“小滿班主任剛才打電話，說她這次物理才考了六十多分?！标惢厶m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問她怎么回事，她就說不會，問多了就關(guān)房門。建國，我們是不是對她太松了？”

林建國咬了口饅頭，干硬的面渣卡在喉嚨里，咽了半天才說：“晚上我跟她談?！彼麙炝穗娫?，發(fā)現(xiàn)手里的饅頭已經(jīng)被捏得不成樣子，碎屑從指縫里漏出來，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樣七零八落。

下午搬鋼筋時，他的腰突然閃了一下。劇烈的疼痛讓他直不起身，工友們慌忙把他扶到陰涼處。他咬著牙擺擺手：“沒事，歇會兒就好。”其實他知道，這是老毛病了，常年累月的重活早就把腰磨壞了，只是他不敢去醫(yī)院拍片子——聽說一次CT就要幾百塊。

夕陽把工地的影子拉得很長，林建國拖著酸痛的腰往家走。路過文具店時，他停下腳步，看著櫥窗里擺放的精裝筆記本。小滿上次說想要一個帶鎖的日記本，他當(dāng)時說“沒用的東西別買”，現(xiàn)在看著那本粉色的筆記本，突然覺得鼻子發(fā)酸。

店里的老板娘探出頭：“買筆記本?。拷o孩子的吧？這款賣得好，考點歸納都在里面?！?/p>

他搖搖頭，轉(zhuǎn)身快步離開?？键c歸納他不懂，他只知道這個月的工資要扣掉罰款，要交水電費，要給小滿買物理輔導(dǎo)書，剩下的錢可能連買斤肉都不夠。

路過菜市場時，他看到陳慧蘭在跟賣菜的討價還價。五毛錢的差價，兩人爭了半天，最后賣菜的不耐煩地揮揮手：“拿走拿走，下次別來了?！标惢厶m抱著那顆卷心菜，臉上堆著討好的笑，額頭上的汗珠在夕陽里亮晶晶的。

林建國躲在樹后，直到陳慧蘭走遠才敢走出來。他摸了摸口袋里僅剩的幾十塊錢，走進路邊的小賣部，買了一包最便宜的煙。煙盒上的圖案模糊不清，就像他看不清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