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細(xì)雨如織。

南城郊外的墓園靜得只剩雨滴敲打石碑的輕響。蘇雨眠蹲在冰冷的墓碑前，指尖拂過凹陷的刻字——“沈硯池”。七年了，這名字早已刻進她的骨血，每一次觸碰都帶著磨砂般的鈍痛。她放下那束還沾著水珠的白色桔梗，花瓣在灰暗的雨幕里顯得異常單薄。

“又下雨了，”她低聲說，聲音被雨聲揉碎，“那棵樹，大概又在掉‘眼淚’了?！?/p>

當(dāng)年新生報到，一滴冰涼砸中她的額角，抬頭便看見銀杏樹下彈吉他的少年。沈硯池笑著說，那是樹在收集人間故事。后來她才知道，他本身就是最催淚的一章。指尖褪去溫度的少年，葬禮上被冷雨浸透的樂譜，還有那句剜心蝕骨的“別等我”……

傘骨邊緣垂下的水線模糊了視線。她抬手去擦，冰涼的雨水混著溫?zé)岬囊后w滾落腮邊。七年，足夠一個城市改頭換面，足夠她從青澀學(xué)生變成獨當(dāng)一面的音樂老師，卻不足以沖淡心臟深處那道撕裂的疤。她固執(zhí)地每年都來，固執(zhí)地對著冰冷的石頭說話，仿佛那個眉目如畫的少年，還能在某個瞬間，從雨幕深處走來，對她揚起他慣有的、帶著點散漫又溫柔的笑。

指尖凍得有些麻木，她撐著膝蓋想站起來。一陣毫無預(yù)兆的疾風(fēng)猛地卷過，吹得四周松柏簌簌作響。手中那把透明的長柄傘像掙脫了線的風(fēng)箏，倏地被風(fēng)卷起，翻滾著跌落到幾步開外濕漉漉的青石板小徑上。

蘇雨眠下意識地低呼一聲，顧不得裙擺被雨水打濕，緊追兩步去撿。她彎腰的剎那，視線掠過傘柄落地的位置，猝然僵住。

一雙沾著泥水的男士皮鞋，穩(wěn)穩(wěn)地踩在距離傘柄不過半尺的地方。雨水順著挺括的黑色西褲褲線滑落。她的目光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一寸寸向上挪移——修長的腿，被雨水微微浸潤的深灰色大衣，緊抿的、毫無血色的薄唇，再往上……

時間在冰冷的雨絲里凝固、碎裂。

那張臉。蒼白得幾乎透明，瘦削得棱角分明，幾乎脫了形，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她的瞳孔最深處！

沈硯池。

空氣瞬間被抽空，世界只剩下她心臟瘋狂擂鼓的巨響，震耳欲聾。她張著嘴，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急促而破碎的喘息，像瀕死的魚。雙腿軟得支撐不住身體，她踉蹌著后退，脊背重重撞上身后冰冷堅硬的墓碑，刻著“沈硯池”三個字的石頭硌得她生疼。

是幻覺。一定是七年積攢的思念和絕望在雨中發(fā)酵出的、最殘忍的幻覺！

可那幻覺里的人，竟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想伸向她，蒼白瘦削的手指在冷雨中微微顫抖。他的嘴唇翕動著，像是在拼盡全力發(fā)出聲音，卻微弱得被雨聲輕易吞沒。

“你……”蘇雨眠終于擠出一個字，破碎不成調(diào)，帶著劇烈的顫抖，“你……是誰？”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裹著冰渣，刺得喉嚨生疼。

那雙曾經(jīng)盛滿星海和溫柔旋律的眼眸，此刻深陷在蒼白的眼窩里，里面翻涌著她讀不懂的復(fù)雜巨浪——痛苦、歉疚、絕望，還有一絲微弱到幾乎熄滅的、熟悉的光。他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失而復(fù)得卻又不敢觸碰的夢。

“雨…眠……” 他終于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過朽木，帶著一種久未開口的生澀和虛弱。

這聲音……不是幻覺！

蘇雨眠腦中緊繃了七年的那根弦，“錚”地一聲，徹底斷裂。巨大的眩暈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那張蒼白的面孔、冰冷的墓碑、灰暗的天空……所有的色彩和線條都開始瘋狂旋轉(zhuǎn)、扭曲、融合。黑暗如同貪婪的潮水，瞬間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識。在徹底失去知覺、身體軟倒的最后一瞬，她模糊地看到那雙沾著泥水的皮鞋，正不顧一切地、踉蹌地朝她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