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樓梯間窗臺前，陽光照在那張紙條上。字跡工整得不像話，像是用尺子量著寫出來的?？稍绞沁@樣，越讓我覺得不對勁。

這根本不是陸沉的字。

他寫字時總會微微往右傾，筆畫利落但不生硬，尤其是“別”這個字，最后一捺會輕輕往上挑一點。眼前的“別”字卻平直僵硬，像是刻意模仿又不得其法。

我的手開始發(fā)抖，指節(jié)發(fā)白地捏著紙條。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這不是陸沉寫的呢？如果這一切都是個局呢？

腳步聲由遠及近，我慌忙把紙條攥進掌心。轉身時撞見沈知遙從轉角走出來，他手里抱著幾本漫畫，眼神掃過我的臉。

“你臉色很差?！彼f。

我沒說話，只是低頭看他胸前的?；铡Ｄ鞘俏覀兂踔袝r一起戴過的款式，邊角都磨舊了。

“林澈？”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真沒事？”

我搖頭，繞開他往教室走。下樓時被臺階絆了一下，書包拉鏈猛地扯斷，課本嘩啦啦掉了一地。我蹲在地上撿，聽見腳步聲停在我面前。

是陸沉。

他站在我跟前，黑色球鞋踏在晨光里。我抬頭看他的臉，他正低頭看著我，眼神平靜得讓人發(fā)慌。

我迅速收拾好東西，沖回教室。坐到座位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呼吸急促，胸口悶得不行。

數(shù)學課剛開始，我就忍不住偷看陸沉。他今天一直用左手寫字，鉛筆在紙上劃來劃去，擦了又寫，寫了又擦。我盯著他的手指，忽然發(fā)現(xiàn)他握筆的方式和平時不一樣——往常他是食指壓住中指，現(xiàn)在卻是中指壓住食指。

粉筆敲擊黑板的聲音刺耳響起，我猛地收回視線。可眼角余光還是瞥見他在紙上戳了個墨點，那點墨跡慢慢暈開，像滴化不開的眼淚。

陳老師突然點我名字：“林澈，你來解這道題。”

我站起來時腿有點軟，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手一抖，粉筆啪地斷成兩截。我聽見后排有人笑，也聽見陸沉那邊傳來椅子拖動的輕響。

“林澈?！标惱蠋煹穆曇魷睾停澳阕罱鼱顟B(tài)不太對。”

我低著頭，沒說話?；氐阶粫r，發(fā)現(xiàn)陸沉正在撕一張紙。他動作很慢，紙片一點點變小，最后變成幾塊碎屑。

放學鈴聲響起來，他第一個起身離開。經過我座位時，有什么東西掉在地板上。

我彎腰撿起來，是一張撕了一半的紙條。上面寫著“不要相信”。

我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指尖摩挲著紙邊，突然想起開學那天早上，我在校門口看見陸沉站在樹下。他穿白色襯衫，背影清瘦，朝我這邊看了很久。

“澈?！鄙蛑b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身邊，拍了下我肩膀，“你手怎么這么燙？”

我把紙條藏進口袋，搖頭說沒事。他皺眉看著我，欲言又止。

走出校門時，我回頭望了一眼教學樓。夕陽把玻璃窗染成橘紅色，陸沉站在三樓走廊盡頭，正望著我這邊?？匆娢一仡^，他立刻轉身走了。

我握緊口袋里的紙條，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我攥著那半張紙條，手心全是汗。沈知遙的手還搭在我肩上，我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風從校門口吹進來，帶著不知哪班值日生掃地揚起的灰塵，迷得眼睛發(fā)澀。

“你最近老走神?！彼f，“是不是……和陸沉吵架了？”

我猛地搖頭，動作大得連自己都晃了一下。沈知遙皺眉看著我，忽然伸手扯了扯我領口。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把紙條捏得太緊，邊緣已經戳破了布料，在鎖骨下方留下個小紅點。

“真沒事?！蔽依_他手，轉身就走。校門口停著幾輛送水車，叮叮當當?shù)奶崾疽繇憘€不停。我低著頭往前沖，差點撞上一輛共享單車。剎車聲刺耳響起時，我看見陸沉站在馬路對面。

他正往這邊看。

隔著滾滾車流，我看見他喉結動了動。他抬起右手，像是要抬手打個招呼，卻在半空僵住。陽光照在他臉上，白得嚇人。我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卻被沈知遙拽住衣角。

“你瘋啦？”他吼我，“這紅燈才剛跳！”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差點闖紅燈。身后傳來幾個小學生的嬉笑聲，他們蹦蹦跳跳地跑過斑馬線，有個女生的蝴蝶結發(fā)卡被風吹掉了。我蹲下去撿，抬頭時陸沉已經不見了。

“林澈！”沈知遙一把把我拉回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沒有回答。風又起來了，卷著紙片在空中打轉。我盯著那片白色，直到它落在一個垃圾桶邊上。陸沉從來不會把紙亂扔，他總是疊得整整齊齊再放進回收箱。

那天晚上我又翻出那兩張紙條。臺燈的光圈里，“不要相信”四個字像刀刻的一樣。我拿手機電筒照了照背面，隱約有幾道折痕。指尖撫過去時，突然記起來——這是開學那天陸沉夾在借我筆記里的紙。

那天他也是用左手寫的字。

我翻身下床，拖鞋踢踢踏踏踩過地板。窗外路燈很亮，照得樓下樹影婆娑。我盯著陸沉家陽臺看了很久，那里漆黑一片，連窗簾都沒拉開。他從來不會忘記開燈。

第二天早上我到得很早。教室空蕩蕩的，只有陸沉已經坐在座位上。他面前攤著英語書，可手里的筆一直在轉。鉛筆尖都快磨禿了，還在紙上畫著圈。

我想起昨天那團墨跡。

走到座位前時，我故意放慢腳步。他的筆尖頓了一下，卻沒有抬頭。我聽見他吞咽口水的聲音，很大一聲。晨讀鈴響了，他突然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聲響。

“林澈?！彼凶∥?，聲音沙啞，“有些事……別問?！?/p>

我愣住了。他從我身邊走過，肩膀撞了我一下。那力道很輕，卻讓我后退了半步。風從窗戶灌進來，掀開他課本一角，我看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我的名字。

全是用左手寫的。

中午吃飯時周然突然湊過來：“你們聽說了嗎？教務處說最近要查學生檔案?！?/p>

我勺子掉進飯盒里，湯汁濺到校服上。陸沉坐在對面，筷子停在半空。他的手在抖，一粒米飯啪嗒掉進茶缸。

“就是那個每學期都要重填的表格?！敝苋宦柭柤?，“反正我家地址沒變，就是我媽總說我爸的聯(lián)系方式要改……”

我沒聽他說完，起身就往教師辦公室跑。走廊盡頭那扇窗開著，風卷著幾張試卷撲面而來。我扶住墻喘氣，看見自己的學籍表正躺在最上面。

姓名、出生日期、家庭住址……我快速掃過。直到看見“監(jiān)護人”那一欄，瞳孔猛地收縮。

父親姓名：林建國\

母親姓名：陸文娟

我的手指摳進掌心。風突然停了，窗外傳來預備鈴冷冰冰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