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那束向日葵站在走廊盡頭時,一眼就看見楊鑫霖那背影。西裝外套皺得像團沒疊好的抹布,肩膀繃得死緊,跟釘在產(chǎn)房門口似的。
江瑞這愣頭青還往前湊,遞水遞紙巾的,被我一把薅回來?!皠e去惹他,”我壓低聲音,往他手里塞了包剛買的濕巾,“沒看見人魂都快飛進去了?”
其實我手心也全是汗。早上接到石枳意電話時,我正在花店理貨,手里那把玫瑰刺扎進指腹,我都沒知覺。抓起早就備好的向日葵就往醫(yī)院跑,花苞沉甸甸的,像揣著顆跳得飛快的心。
選向日葵是有道理的。許池聽這姑娘,看著柔柔弱弱,骨子里那股勁兒,跟向日葵似的,永遠朝著光長。高中時在畫室,她啃著泡面說要減肥,我搶過她的碗往垃圾桶里倒,罵她“瘦成麻桿好看?風吹就倒!”她笑瞇瞇地跟我搶,說“穿白大褂要漂漂亮亮的”。那時候哪能想到,多年后她真穿上白大褂(雖然是病號服),是要遭這份罪。
江瑞在旁邊來回踱步,跟只熱鍋上的螞蟻。“你說她逞什么強,”他碎碎念,“平時讓她多吃點不聽,這下好了……”
“閉上你的烏鴉嘴!”我瞪他,話剛出口,眼圈先熱了。想起高三那年冬天,許池聽發(fā)著燒還硬撐著給畫室涮顏料盤,手凍得通紅,楊鑫霖拎著她的后領就把人往醫(yī)務室拽,那時候江瑞還跟在后面罵“楊鑫霖你輕點”。
我們幾個里,就數(shù)江瑞看著粗線條,其實心細得很。他執(zhí)勤服領口還敞著,出警記錄單邊角都被汗洇透了,估計是從巡邏點直接飆過來的。
石枳意剛下夜班,白大褂都沒來得及換,眼底紅血絲重得像哭過。她攥著個平安符,跟我說“里面一切順利”,可說話時指尖都在抖。我知道她是真怕,畢竟她是醫(yī)生,比我們誰都清楚產(chǎn)房里的風險。
周意倒還穩(wěn)著,捧著手機查資料,說什么初產(chǎn)婦平均時長,可眼鏡片都快貼到屏幕上了。我記得高中時他也這樣,每次模擬考成績出來,他總拿著排名表分析半天,其實比誰都在意。
走廊的時鐘滴答響,跟敲在鼓面上似的。我把向日葵往楊鑫霖旁邊的椅子上一放,故意弄出點聲響?!澳憧催@花,”我說,“憋著勁兒要開呢,跟你家那位一個樣?!?/p>
他沒回頭,肩膀卻動了動。我看見他手背上青筋跳得厲害,想起許池聽求婚那天,這冰塊臉居然紅了耳根。許池聽說“我的畫里太陽永遠朝著冰山”,當時我還笑她肉麻,此刻看著楊鑫霖這模樣才懂——哪有什么冰山,早被她那點陽光融成一汪水了。
門開的時候,我感覺江瑞差點蹦起來,我伸手按住他胳膊,自己指節(jié)都捏白了。護士說“母子平安”,江瑞“嗷”一聲沒喊出來,被我掐了把大腿,疼得他直咧嘴,眼淚卻掉下來了。
進病房時,許池聽臉色還白著,看見我們就笑。江瑞湊到嬰兒床邊,半天憋出句“像池聽”,聲音都抖了。我捶他一下:“廢話,不像她像你???”嘴上罵著,卻趕緊把帶來的小被子往嬰兒床里塞了塞。
石枳意給許池聽掖被角,輕聲細語地交代注意事項,跟平時在醫(yī)院里雷厲風行的樣子判若兩人。周意推了推眼鏡,開始規(guī)劃“斯池以后要學物理還是歷史”,說得跟真的似的。
楊鑫霖坐在床邊,握著許池聽的手,那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我看著他們,再看看旁邊吵吵鬧鬧的江瑞、周意、石枳意,忽然覺得眼眶又熱了。
從十七歲到現(xiàn)在,我們好像總在這樣的時刻聚在一起。她選專業(yè)時我們陪著她跟家里據(jù)理力爭,她開工作室資金鏈斷了我們湊錢給她救急,現(xiàn)在她生寶寶,我們還是守在這兒。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楊斯池那小被子上,金燦燦的。我想起高中教室窗外的向日葵,那時候總覺得未來太遠,現(xiàn)在才明白,最好的未來,就是當年的人一個都沒少,還多了個皺巴巴的小家伙,把我們的故事接著往下寫。
江瑞碰了碰我胳膊,指著嬰兒床偷偷說:“你看他打哈欠的樣子,跟池聽一模一樣?!?/p>
我笑著捶他,眼淚卻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