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李悟清溫?zé)岬暮粑鼟哌^他鎖骨處的猴毛，像根細(xì)針輕輕扎在心上。懷里這團身子還帶著夢魘后的微顫，那幾句“鴻鈞”“如來”“不配”卻像石子投進(jìn)他心里，蕩開層層疊疊的浪。

他想起李悟清夢里喊的鴻鈞。那老古董罰下的破船落網(wǎng)，他雖沒親歷，卻也聽過傳聞——困的哪里是身，分明是把心魔鎖在骨血里，日夜啃噬著“不服輸”三個字。就像此刻懷里這只六耳，明明怕得渾身發(fā)抖，夢里還在犟著“眼稀眸有因”，偏要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證明些什么。

證明什么呢？孫悟空低頭看著李悟清沉睡的臉，忽然就想起了花果山的硝煙。當(dāng)年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將壓境時，他站在水簾洞前，手里的金箍棒攪得天地翻覆，心里想的不也是“憑什么”？憑什么他從東勝神洲的石頭里蹦出來，就得被喚作“妖猴”？憑什么他想護著山里的猴兒們，就成了“觸犯天條”？

西天路上的風(fēng)似乎又吹進(jìn)了記憶里。唐僧那和尚總愛捻著念珠念緊箍咒，疼得他在地上打滾時，對方還在說“你這潑猴，野性難馴”。他護著師父斬妖除魔，換來的卻是“不信”；他掏出真心想解釋，得到的卻是“你本是妖，怎懂慈悲”。天庭里那些仙官喊他“弼馬溫”，靈山的佛子們叫他“斗戰(zhàn)勝佛”，可誰真正問過他想叫什么？誰知道他孫悟空，首先是那只從石頭里蹦出來、想讓花果山的猴兒們都過上好日子的靈猴？

目光落在李悟清腰間，那根隨心鐵桿兵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和他耳朵上的絨毛一樣，帶著股不服帖的勁兒。孫悟空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耳朵后面，那里也曾被人指著罵“天生反骨”。他忽然笑了，原來這天地間，真有另一個“自己”——一樣從石頭里掙出來，一樣背著別人的唾沫星子，一樣想攥著根鐵棒，向這世道證明“靈猴”二字，從來不是錯。

李悟清在夢里咂了咂嘴，像是吃到了什么好東西。孫悟空低頭，看見他眼角還掛著點濕意，卻不再是方才那副驚懼模樣。他忽然覺得，那些神佛說的“規(guī)則”，那些世人貼的“標(biāo)簽”，或許就像這灶房里的煙，看著濃，風(fēng)一吹也就散了。

至少此刻，懷里有只靈猴，手里有根鐵棒，身后或許還會有段路要一起走。

他輕輕蹭了蹭李悟清的發(fā)頂，像兩只在寒夜里互相取暖的小獸。

“俺知道。”他對著夜色輕聲說，像是在告訴李悟清，又像是在告訴自己，“俺知道你是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