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門前的青石板上落滿枯葉。顧清之踉蹌下馬,扶著斷墻喘息。肩頭傷口滲出的血把衣裳染成暗紅,他抬手抹了把臉,掌心沾滿塵土。
這驛站荒廢多年,蛛網(wǎng)密布,霉味撲鼻。角落里堆著幾個紙箱,上面落滿灰塵。他靠在斷墻邊,從懷中摸出那本戲冊。紙頁泛黃,邊角卷起,像是被人反復(fù)看過。
指尖劃過《焚心記》最后一折,字跡突然變了。不再是婉娘工整的筆跡,而是歪歪扭扭幾個字:"情斷魂滅,唯戲不朽"。
他怔住了。
記憶突然翻涌上來。那天回廊下,婉娘倚著朱漆欄桿輕笑:"你若高中狀元,可要來接我?"她眼波流轉(zhuǎn),鬢邊珠花晃動。他說會的,聲音溫柔得像春風(fēng)。
淚水砸在紙上,洇開墨跡。
"我對不起你……"
他跪倒在地,抱著戲冊,像是抱著她最后的魂魄。
外面?zhèn)鱽順淙~沙沙聲,像是有人踩著枯葉靠近。他猛地抬頭,握緊匕首,屏住呼吸。
門板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個身影跌進(jìn)來,重重摔在地上。他舉刀就要砍,看清來人后又硬生生收住。
柳紅兒趴在地上,衣衫染血。她抬起頭,嘴角扯出一絲笑:"顧大人好大的膽子。"
顧清之松了口氣,卻仍沒放下刀:"你怎么來了?"
"武小姐臨終前讓我?guī)訓(xùn)|西給你。"柳紅兒掙扎著坐起來,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她手指發(fā)抖,解開時布條差點(diǎn)掉進(jìn)塵土里。
一塊玉佩滾出來,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圈。顧清之瞳孔驟縮——是他當(dāng)年送給婉娘的信物。
"她說若你再逃避,便是戲中懦夫。"柳紅兒聲音嘶啞,"還有一封信。"
她展開一張血跡斑斑的紙。字跡潦草,像是急促間寫下的:"莫負(fù)戲魂。"
屋內(nèi)陷入沉默,只有戲冊在風(fēng)中翻動的聲音。
顧清之盯著玉佩,手指慢慢收緊。指甲掐進(jìn)掌心,疼痛讓他清醒過來。他忽然想起婉娘最后那場戲,她站在火光里唱:"情似火,焚我身,只愿君心知。"
他確實(shí)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有多懦弱,知道了婉娘有多決絕。
"你受傷了。"他看向柳紅兒,注意到她左臂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不打緊。"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倒是你,打算去哪兒?"
"我要回京。"
"去送死?"柳紅兒挑眉,"趙家的人不會放過你。"
"我知道。"他摩挲著玉佩,聲音低沉,"但我得唱完這最后一折。"
柳紅兒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好啊,那我陪你。"
外面馬蹄聲又近了些。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起身。
"點(diǎn)火。"柳紅兒突然說。
"什么?"
"燒了這驛站。"她抓起一根枯枝,湊到殘燭邊點(diǎn)燃,"讓他們知道我們來過。"
火苗竄起,照亮墻上斑駁的墨跡。那些是歷任驛官留下的詩句,如今被火光映得扭曲變形。
他們翻身上馬,朝京城方向疾馳而去。身后,火舌舔舐著木梁,將"情斷魂滅,唯戲不朽"幾個字吞沒。
風(fēng)卷著灰燼飄向天際,仿佛替婉娘燃盡余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