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后總帶著股黏膩的熱。白逸辰叼著根棒棒糖,蹲在河岸邊看江嶼調相機——上游剛下過雨,河水漲了些,渾濁的浪里裹著碎木屑,倒讓對岸那片野生蘆葦顯得格外綠。
“拍蘆葦?”白逸辰踢了塊小石子進河,濺起的水花驚飛了兩只蜻蜓,“這破地方有什么好拍的?!?/p>
江嶼沒理他,鏡頭對準水面折射的光斑,手指在快門上懸著。他總這樣,一旦舉著相機,周遭的一切就仿佛都成了虛化的背景,連白逸辰故意弄出的響動都像被鏡頭濾掉了。
白逸辰百無聊賴地繞到他身后,突然伸手去拽他的相機背帶:“喂,那邊有片野薔薇,比蘆葦好看——”
話沒說完,江嶼腳下突然一滑。他本就站在濕滑的河坡邊緣,被這猛地一拽,身體瞬間失去平衡。白逸辰只來得及抓住他手腕,就被帶著往前踉蹌了兩步,掌心最后只擦過相機冰冷的金屬外殼,眼睜睜看著江嶼連人帶相機摔進了河里。
“江嶼!”
河水不算深,卻急得很。江嶼嗆了口渾水,掙扎著想站起來,腳下的淤泥卻像有吸力,把他往深處拽。更要命的是他還死死護著胸前的相機,那姿勢幾乎是把相機抱在懷里,自己卻任由浪頭拍打著后背。
白逸辰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河水瞬間漫到他胸口,冰涼的觸感激得他打了個寒顫,腰側的舊傷也跟著隱隱作痛。他在渾濁的水里摸索,抓住江嶼胳膊時,對方還在跟淤泥較勁,嘴里含混地念著“相機……”
“命重要還是相機重要!”白逸辰吼著,用盡全力把他往岸邊拖。江嶼嗆了太多水,渾身發(fā)軟,只能被他半拖半拽地弄上岸。兩人趴在草地上咳得撕心裂肺,江嶼咳到眼淚都出來了,手卻還死死攥著相機背帶。
“相機……”他喘著氣,想把相機舉起來看看,卻被白逸辰一把按住。
“別碰!”白逸辰的聲音發(fā)緊,他脫下自己的T恤,小心翼翼地裹住相機,動作輕得像在處理什么易碎品,“先看看你有沒有事!”
江嶼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肘被河底的石子劃破了,血混著泥水往下淌。但他更在意的是相機,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被T恤裹住的那團:“鏡頭……會不會進水?”
白逸辰突然就火了。他剛從水里爬出來,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水珠順著下巴往下滴,看起來狼狽又兇狠:“江嶼你是不是瘋了?剛才差點被沖走你知不知道?一個破相機比你命還值錢?”
江嶼被他吼得愣住了,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他低頭看著自己濕透的褲子,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草地上的泥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白逸辰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里的火氣突然就泄了。他嘆了口氣,把裹著相機的T恤往旁邊一放,伸手去拉江嶼:“起來,回家處理傷口。相機我給你想辦法,實在不行……我今晚去夢里偷個新的?!?/p>
江嶼抬頭看他,眼睛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河水還是別的什么。他沒說話,任由白逸辰拽著他站起來,只是在路過那團裹著相機的T恤時,腳步頓了頓。
回家的路很長,兩人渾身濕透地走在陽光下,像兩只落湯雞。白逸辰的腰傷又開始隱隱作痛,卻沒像往常那樣念叨,只是把江嶼沒受傷的那只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攙地往前走。
“其實……”江嶼突然開口,聲音還有點啞,“那相機是你用第一次控夢換來的錢買的?!?/p>
白逸辰腳步一頓。他差點忘了這回事。那是他們逃出孤兒院的第二年冬天,他冒著控夢過度的風險,在夢里“撈”到塊據(jù)說很值錢的舊懷表,換了點錢,給江嶼買了這個二手相機。當時江嶼抱著相機,在寒風里站了很久,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所以才不能壞?!苯瓗Z補充道,聲音很輕。
白逸辰沒說話,只是把他架得更穩(wěn)了些。陽光曬在身上,水汽慢慢蒸發(fā),帶著點暖烘烘的溫度。他看著兩人交疊的影子,突然沒頭沒腦地說:“等我攢夠錢,給你買個防水的。”
江嶼“嗯”了一聲,嘴角卻悄悄揚起個微小的弧度。
后來相機被拆開晾干,居然沒壞。江嶼對著臺燈檢查了半夜,確定鏡頭里沒進水,才松了口氣。白逸辰靠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他小心翼翼擦拭機身的樣子,突然笑了:“你看,我就說沒事吧?!?/p>
江嶼抬頭瞪他一眼,卻把相機往他面前遞了遞:“你看這張?!?/p>
照片是落水前拍的。畫面里河水泛著粼粼的光,一只蜻蜓停在蘆葦尖上,翅膀上還沾著點水汽。最奇的是水面上,不知何時映出了半只蝴蝶的影子,翅尖泛著淡淡的青,像白逸辰手腕上的胎記。
“你控夢時留的?”江嶼問。
白逸辰湊過去看,突然伸手彈了下他的額頭:“笨蛋,這是你自己拍出來的光?!?/p>
江嶼沒躲,只是把照片收進相冊,動作輕柔。窗外的月光漫進來,落在兩人身上,像河水退去后留下的溫柔。白逸辰摸了摸腰側,那里好像不怎么疼了,大概是因為身邊的人好好的,連帶著他的舊傷都變得懂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