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是被凍醒的。
后頸貼著枕頭的地方像壓了塊冰,不是空調(diào)吹出來的干爽冷氣,是帶著濕意的涼,順著衣領往里鉆,激得她胳膊上起了層雞皮疙瘩。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手往枕頭底下探——原是昨晚忘把空調(diào)被收進柜子,邊角垂在枕下浸了潮氣。
她扯過被子裹緊肩膀,正要接著睡,指尖忽然蹭到片滑膩的東西。
不是布料的軟,也不是床板的糙,倒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皮膚。
林夏瞬間醒透了。
臥室里只留著窗簾縫漏進的月光,衣柜棱角在墻上投出灰沉沉的影子。她僵著身子不敢動,耳朵里嗡嗡響,連呼吸都放輕了。方才那觸感還沾在指尖上,涼得發(fā)僵,指節(jié)處似乎還帶著點凹凸——是凍得泛白的骨節(jié)。
她猛地抽手按亮床頭燈。
暖黃的光漫開,枕頭擺得好好的,枕套平整,連點褶皺都沒有。她把枕頭掀起來,床板上空空的,只有幾粒從窗外飄進來的灰塵在光里轉。
“想多了?!绷窒哪笾夹男α诵Γ讣膺€涼,許是剛醒時的錯覺。她把枕頭放回原處,又扯了扯被角,可躺下后總忍不住往枕下瞟,后頸的涼意像生了根,怎么都散不去。
第二晚的涼更清楚。
是半根手指搭上了她的耳垂。
不是用力的掐,是輕輕的碰,指甲刮過耳垂時帶著冰碴似的疼。林夏渾身的血都往頭頂沖,她攥著拳頭不敢動,眼尾余光能瞥見枕頭邊緣陷下去一小塊,像有什么東西正從底下往外探。
她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數(shù)到三十,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
燈再亮起時,枕頭底下還是空的。只是這次枕套邊緣凝著幾滴水珠,小小的一顆,落在米白色的布料上,像沒擦干凈的淚痕。
林夏抱著膝蓋坐在床尾,盯著那幾滴水珠發(fā)愣。這房子是奶奶留下的老房子,她上個月才搬進來。奶奶走了快二十年了,走的時候也是秋天,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囡囡怕黑,奶奶夜里來替你暖枕頭。”
那時她才七歲,哭著點頭,壓根沒懂這話里藏著什么。
第三晚她沒敢睡。
抱著抱枕坐在沙發(fā)上,客廳的燈開得亮亮的。可到后半夜眼皮實在沉,迷迷糊糊剛要合眼,后頸又撞上那熟悉的涼。
這次不是指尖,是整只手貼了上來,掌心貼著她的皮膚,指縫里滲著濕泥,涼得像剛從井水里撈出來。林夏閉著眼發(fā)抖,聽見枕頭被壓得“吱呀”響,還有極輕的呼吸聲,帶著老房子里特有的霉味,拂過她的鬢角。
“奶奶……”她沒忍住,啞著嗓子喊了聲。
那只手忽然頓住了。
涼意還在,卻不再往皮膚里鉆了。過了會兒,手指輕輕勾了勾她的發(fā)尾,像小時候奶奶替她梳辮子時那樣,帶著點笨拙的溫柔。然后那觸感慢慢退開,枕頭底下傳來“窸窣”一聲輕響,像是有什么東西沉了下去。
林夏僵了許久才敢睜眼。
床頭燈不知何時自己亮了,枕頭擺得整整齊齊,枕套上的水珠干了,只留下幾道淺淡的印子。而床頭柜上,多了顆用紅繩串著的舊紐扣——是奶奶當年縫在她棉襖上的那顆,丟了快二十年了。
后頸的涼漸漸散了,反倒慢慢暖起來,像有人用體溫焐著似的。林夏躺回床上,把枕頭按了按,這次沒再往底下看。
夜里她又夢到奶奶了,還是二十年前的模樣,坐在老藤椅上縫衣服,見她進來就招手:“囡囡過來,奶奶給你暖枕頭?!?/p>
醒來時天剛亮,陽光從窗簾縫鉆進來,落在枕頭上。林夏伸手摸了摸,枕頭是溫的,軟乎乎的,再沒有半點涼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