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奕恒出院那天，陽光好得刺眼。張桂源推著輪椅在前面走，他坐在后面，目光落在地面斑駁的光影上，像丟了魂。安安被左奇函牽著，一步三回頭地看他，小手里緊緊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草莓。

回到楊博文家，熟悉的陳設(shè)卻讓他渾身發(fā)緊。那個他曾鎖過門的房間，床頭柜最下層的抽屜，甚至空氣中浮動的灰塵，都在提醒他那晚的絕望。張桂源忙著收拾東西，轉(zhuǎn)身時發(fā)現(xiàn)他站在臥室門口不動，輕聲問：“怎么了？要不要先躺會兒？”

他搖搖頭，聲音輕得像羽毛：“我想單獨(dú)待會兒?！?/p>

張桂源猶豫了一下，還是點(diǎn)了頭：“有事叫我，我就在客廳?！?/p>

門關(guān)上的瞬間，陳奕恒背靠著門板滑坐下來。墻上的日歷停留在他入院那天，紅圈里的數(shù)字像只眼睛，冷冷地盯著他。他想起安安躲著他的樣子，想起楊博文病床前那抹刺目的紅，想起張母那句“你會毀了他”——原來他真的是個麻煩，走到哪里都帶著災(zāi)。

床頭柜的抽屜虛掩著，像在召喚他。他知道里面是空的，張桂源早就把藥收走了，可指尖還是控制不住地伸過去，摳著木頭邊緣的毛刺。

“爸爸？”

門外傳來安安怯怯的聲音，陳奕恒猛地回神，慌忙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潮濕的眼角：“進(jìn)來吧?！?/p>

安安抱著魔方站在門口，沒敢靠近：“張叔叔說……吃草莓了?！?/p>

盤子里的草莓紅得發(fā)亮，是張桂源特意去果園摘的。陳奕恒拿起一顆遞過去，孩子卻往后退了半步，小聲說：“爸爸吃?！?/p>

他的手僵在半空，草莓的涼意透過指尖滲進(jìn)來。原來連孩子都在怕他，怕他像那天一樣突然倒下，怕他再“睡過去”。

那天晚上，陳奕恒做了個夢。夢里他躺在搶救室，耳邊是儀器的蜂鳴聲，眼前是安安哭花的臉。他想伸手去抱，孩子卻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張桂源跪在床邊，一遍遍地說“對不起”。

驚醒時，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睡衣。身邊的位置是空的，張桂源大概在客廳陪安安。他悄聲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了幾分。走到陽臺，夜風(fēng)帶著草木的氣息涌過來，樓下的路燈亮著，像只孤獨(dú)的眼睛。

他想起第一次見張桂源時，對方穿著白襯衫，站在陽光下笑。那時他覺得，這樣的人就該活在光亮里，而不是被他拖進(jìn)泥潭。

手機(jī)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張桂源發(fā)來的信息：“醒了嗎？我熱了牛奶?！?/p>

陳奕恒看著屏幕，手指懸在上面，遲遲沒動。他走到窗邊，看著對面張桂源家的方向，燈還亮著。或許分開才是對的，他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擁有溫暖。

第二天清晨，張桂源推開臥室門時，心臟驟然停跳。陳奕恒趴在陽臺的欄桿上，身體軟垂著，手腕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滴落在樓下的花叢里，暈開一小片暗紅。

“奕恒！”他瘋了一樣沖過去，把人抱下來時，發(fā)現(xiàn)對方還有微弱的呼吸。手機(jī)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屏幕上是未發(fā)送成功的信息：“對不起，別找我?！?/p>

救護(hù)車的鳴笛聲再次劃破清晨的寧靜。左奇函抱著被驚醒哭泣的安安，看著醫(yī)護(hù)人員匆匆忙忙的身影，終于忍不住對著張桂源吼：“你到底要讓他痛多少次才甘心！”

張桂源抱著渾身冰冷的陳奕恒，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血珠滲出來都沒察覺。他看著對方蒼白如紙的臉，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原來有些傷害，不是有耐心就能彌補(bǔ)的。他以為自己在努力靠近，卻一次次把對方推得更遠(yuǎn)，直到墜入深淵。

搶救室的燈重新亮起，比上次更刺眼。張桂源蹲在走廊，聽著安安壓抑的哭聲，終于明白陳奕恒說的“累”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種被黑暗反復(fù)拉扯，連掙扎都覺得多余的絕望。

他掏出手機(jī)，翻到張母的號碼，手指顫抖著按下?lián)芴栨I，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媽，你贏了。我和他，到此為止?！?/p>

掛了電話，他靠著墻壁滑坐下來，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或許從一開始，他就錯了。他以為愛能對抗一切，卻忘了陳奕恒的世界里，早已布滿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