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源接到母親電話時,正在給陳奕恒削蘋果。刀刃在果肉上劃出均勻的弧度,他盯著那道弧線,聽著電話里母親難得放軟的語氣:“桂源,我買了些樂高,想送過去給安安……就看一眼,不打擾他們。”
他握著刀的手頓了頓。這些天母親沒再提相親的事,也沒說過陳奕恒一句不是,安靜得像變了個人?;蛟S是上次他說“到此為止”時的決絕,終于讓她松了口。
“他不一定愿意見你?!睆埞鹪吹穆曇艉艿?。
“我就遠遠看一眼,陪他玩會兒積木就行?!蹦赣H的語氣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
掛了電話,張桂源看向沙發(fā)。陳奕恒蜷在那里,膝蓋抵著胸口,眼神空茫地望著茶幾上的魔方——安安早上忘在這里的。他走過去,把削好的蘋果遞到他面前:“我媽想過來看看安安,帶了樂高。”
陳奕恒沒接蘋果,也沒抬頭,像是沒聽見。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fā)套上的線頭,指甲縫里都帶著紅。這些天他都是這樣,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仿佛靈魂早就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只剩下軀殼還留在這里。
“你要是不想見,我就回絕她?!睆埞鹪窗烟O果放在旁邊的矮凳上,聲音放得很輕。
陳奕恒終于動了動,嘴角扯出一抹極淡的笑,沒什么溫度:“不用,隨你。”
他的語氣里沒有任何情緒,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張桂源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里像被堵住了,悶得發(fā)疼。他知道陳奕恒不是不在乎,是連在乎的力氣都沒有了。對他來說,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包括張母的示好、安安的存在,甚至自己的死活,都成了無關緊要的東西。
下午張母來的時候,安安正在房間里拼魔方。聽到敲門聲,孩子愣了一下,抱著魔方躲到了門后。張桂源走過去,蹲下來輕聲說:“是奶奶,帶了你喜歡的樂高。”
安安的小眉頭皺著,沒說話,但也沒再往后躲。張桂源把他牽出來時,張母正局促地站在客廳門口,手里拎著個大大的樂高盒子,看到孩子,臉上擠出個不太自然的笑:“安安,看奶奶給你帶什么了?”
安安沒看她,眼睛瞟向沙發(fā)。陳奕恒還蜷在那里,背對著門口,像尊沒有生氣的雕塑。
“我們?nèi)シ块g玩好不好?”張母試探著伸出手,想摸摸安安的頭,孩子卻往張桂源身后縮了縮。她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難堪,很快又掩飾過去,“那……奶奶把樂高放這里,你想玩的時候再玩?”
安安沒應聲,只是抱著魔方,指尖飛快地轉(zhuǎn)動著,發(fā)出咔嗒咔嗒的輕響。
張母坐了不到十分鐘就走了。臨走前看了眼沙發(fā)上的陳奕恒,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么。門關上的瞬間,張桂源回頭,發(fā)現(xiàn)陳奕恒不知什么時候轉(zhuǎn)了過來,正望著門口,眼神空洞得嚇人。
“她走了。”張桂源走過去,想碰碰他的肩膀,卻被他避開了。
陳奕恒站起身,徑直往陽臺走。那里的欄桿昨天剛被張桂源用厚布包了起來,可他還是習慣性地靠了過去,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望著樓下車水馬龍。
“安安剛才在偷偷看你?!睆埞鹪锤^去,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懇求,“他把你畫進畫里了,你還記得嗎?”
陳奕恒沒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像蚊子哼。
“奕恒,”張桂源從身后輕輕環(huán)住他,下巴抵著他的肩窩,“你看看我,哪怕就一眼……”
話音未落,就感覺懷里的人輕輕晃了晃,像是站不穩(wěn)。他低頭一看,陳奕恒的臉色白得像紙,嘴唇毫無血色,眼睛閉著,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張桂源的心臟驟然停跳,他慌忙把人抱起來時,發(fā)現(xiàn)對方手里攥著半片不知從哪里摸來的安眠藥,嘴角還殘留著白色的粉末。
“陳奕恒!”他的聲音都在發(fā)抖,抱著人往門口沖,“安安!快去叫左叔叔!”
安安從房間里跑出來,看到這一幕,手里的魔方“啪”地掉在地上。他沒哭,只是睜大眼睛,死死盯著被張桂源抱在懷里的陳奕恒,小小的身子開始止不住地發(fā)抖。
救護車的鳴笛聲第三次響起時,張桂源抱著陳奕恒沖下樓,風灌進他的衣領,帶著刺骨的寒意。他低頭看著懷里人事不省的人,突然覺得無比無力。他以為守住他的人就夠了,卻忘了,當一個人的心已經(jīng)死了,再嚴密的防備,也擋不住他走向毀滅的決心。
搶救室的燈又一次亮起,映著張桂源慘白的臉。他靠在墻上,聽著安安壓抑的嗚咽聲,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拼命把陳奕恒留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是對是錯?;蛟S,對他來說,死亡才是最終的解脫。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張桂源狠狠掐滅了。他不能放手,絕不能。哪怕陳奕恒的心里只剩下一片荒蕪,他也要守著這片荒蕪,等一場不知道會不會來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