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箱里的那封郵件,像一顆投入深海的炸彈,無聲,卻在林薇的心底掀起了毀天滅地的海嘯。
那個數(shù)學上的、“永恒”的符號,在他的筆下,凌厲而精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性,靜靜地躺在屏幕中央。
他看懂了。 他回應了。 用她最癡迷的、最純粹的語言。
林薇坐在電腦前,久久無法動彈。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明明滅滅。耳邊研討會后續(xù)的討論已經(jīng)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世界收縮到只剩下那行公式,和那個象征著無窮與永恒的數(shù)學結論。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而巨大的聲響,震得她指尖都在發(fā)麻。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心口洶涌而上,沖垮了所有的理智和防線。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引得旁邊工位的同事投來詫異的目光。
“不、不好意思……”林薇語無倫次,幾乎是落荒而逃般沖向了洗手間。
冰冷的水撲在臉上,卻無法澆滅皮膚下灼燒的溫度。她雙手撐在盥洗臺邊,看著鏡子里那個面頰緋紅、眼波慌亂得幾乎要溢出來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他是什么意思? 是純粹學術上的欣賞?還是一個……隱喻? 如果是隱喻,她該怎么回應?
無數(shù)個問題在腦海里炸開,亂成一團麻。她試圖用最擅長的邏輯去分析,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算法和模型在這一刻全部失效。這是一個無法用理性推導的方程。
一整天的后續(xù)工作,林薇都處在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態(tài)。代碼敲錯,拿文件時碰倒了水杯,回答同事問題時答非所問。
“林工,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趙峰關切地問。 “沒、沒事,可能有點累?!彼琶Φ拖骂^,避開所有探究的目光。
她能感覺到,有一道視線,始終若有若無地籠罩著她。來自那扇磨砂玻璃門之后。
他一定看到了她的失態(tài)。
這個認知讓她更加無地自容。
下班時間一到,她幾乎是第一個抓起背包逃離了研究所。外面的空氣帶著晚高峰的喧囂,她卻覺得比里面那無聲的、令人窒息的張力要好受得多。
她需要冷靜。需要一個人理清這團亂麻。
然而,當她走到公寓樓下,卻猛地頓住了腳步。
路燈下,那輛熟悉的、線條流暢的黑色轎車靜靜地停在那里。車窗降下一半,露出張凌赫清雋的側影。他指尖夾著一支燃了半截的煙,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他些許神情,卻模糊不掉他身上那種沉靜的、等待的姿態(tài)。
他怎么會在這里?
林薇的心臟再次不爭氣地狂跳起來,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他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轉過頭來。視線隔著一段距離,在空中交匯。
他沒有說話,只是抬手,將煙摁熄在車內的煙灰缸里,然后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朝她走來。皮鞋踩在路面,發(fā)出清晰的輕響,像是敲在她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身高差讓她不得不仰頭看他。路燈的光線從他身后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他的表情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雙眼睛,深邃得如同此刻的夜空,里面翻涌著某種她無法解讀的、濃烈的情緒。
“跑什么?”他開口,聲音比平時更低沉,帶著一絲極淡的、被煙草浸潤過的沙啞。
林薇呼吸一窒,下意識地想否認:“我沒……”
“郵件,”他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看到了?!?/p>
不是疑問,是陳述。
林薇的臉頰“唰”地一下徹底紅透,心跳快得幾乎要缺氧。她慌亂地垂下眼睫,盯著自己鞋尖,聲音細若蚊蚋:“看、看到了。”
“看懂了嗎?”他又逼近了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近,她幾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溫熱氣息,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味和雪松冷香,將她牢牢困在原地。
這讓她怎么回答? 看懂了嗎?看懂了他用數(shù)學在說……永恒?
林薇感覺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她手指緊張地摳著背包帶子,指尖冰涼。
她的沉默和顯而易見的慌亂,似乎取悅了他。
她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極輕極低的嘆息,像是無奈,又像是……某種壓抑已久的釋放。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輕輕握住了她摳得發(fā)白的手指,將它們從緊繃的背包帶上拿開。
他的掌心溫熱干燥,帶著一點薄繭,熨帖著她冰涼的指尖。那觸碰輕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電流般竄過她的手臂,直達心臟。
“那個公式的推導,”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幾乎是貼著她的頭頂,氣息拂過她的發(fā)絲,“我還缺最后一步驗證?!?/p>
林薇茫然地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缺一步驗證?現(xiàn)在?在這里?
“上樓吧?!彼粗?,目光沉靜,卻又仿佛燃燒著暗火,“用你的筆算給我看?!?/p>
這不是一個詢問。
這是一個邀請。 一個裹挾著學術外衣的、明目張膽的、步步緊逼的邀請。
林薇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個小小的、慌亂的自己。所有的理智都在尖叫著拒絕,但身體卻像被施了咒語,無法動彈。
他耐心地等待著,握著她的手并沒有松開,仿佛有無窮的時間,可以等待她的答案。
晚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在這片寂靜里,林薇聽見自己微不可聞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清晰地響起:
“……好?!?/p>
一個字,像是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清晰地看到,張凌赫的眼底,那片深沉的夜空里,驟然炸開了璀璨的星光。
他緊抿的唇角,幾不可查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小的、卻足以撼動她整個世界的弧度。
無聲處,驚雷終于炸響。
他握著她手指的力道,微微收緊了些許,牽著她,轉身走向公寓樓的大門。
腳步沉穩(wěn),目標明確。
而她,跟在他身側,像被無形的引力捕獲,一步步踏入那未知的、卻早已心之所向的領域。
弦,已滿。 箭,已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