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安站在御書房內(nèi)，手中捏著四皇子臨摹的字帖，目光落在“安”字的最后一筆上。那筆畫歪歪斜斜，似乎帶著某種遲疑，仿佛落筆的人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弄壞什么?！氨菹?，斬將軍在北境……殺得有點狠了?！崩畹氯穆曇舻偷脦缀趼牪灰?，他的腳步輕得像貓，卻仍不敢靠近，“已有御史上奏，說他草菅人命，恐失北境民心?！?/p>

窗外飄起了雪，細碎的雪花緩慢地打著旋兒墜落，覆蓋住朱墻上的斑駁痕跡。沈辭安放下字帖，轉(zhuǎn)頭看向那片潔白?！八缓荩趺存?zhèn)得住北境？”他的聲音冷淡而清晰，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冰塊落入水面，“那些人是鎮(zhèn)國公的根，不除干凈，春風一起，指不定什么時候又冒頭了?！?/p>

“可是……”李德全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沈辭安抬手打斷。他的指尖輕叩桌面，發(fā)出幾聲清脆的響動，“讓御史們閉嘴。”頓了一下，語調(diào)微微壓低，“誰再敢談劾斬疆塵，就把他調(diào)到北境，讓他去‘安撫民心’?！?/p>

李德全噤聲，匆匆退出，偌大的御書房里只剩下沈辭安一個人。他的視線重新回到字帖上，手指輕觸那個被寫歪的“安”字。這個字，他已經(jīng)教了四皇子三個月，可對方始終寫不好，每次總是在最后一筆停頓，像是心里躲著什么揮之不去的東西。

忽然，一個小太監(jiān)快步走入，跪稟道：“陛下，四皇子說想給斬將軍寫封信。”

沈辭安挑眉看向他，“他想寫什么？”

“四皇子說北境冷，讓將軍多穿點衣服?！毙√O(jiān)咽了口唾沫，接著補充，“還說他新繡了一個平安符，等將軍回來就給他?！?/p>

沈辭安的指尖停頓了一下，隨即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語氣變得柔和了些，“嗯，讓他寫吧。寫完了，朕親自寄過去?！?/p>

待小太監(jiān)退下后，沈辭安走到案前，取過一張宣紙鋪開。他執(zhí)筆蘸墨，卻遲遲沒有落筆。是要提北境的風雪，還是皇城的梅花？亦或是暗處那些逐漸逼近的眼睛？思忖半晌，他最終只寫下四個字——江南待雪。

墨跡尚未干透，李德全再度慌亂闖入，臉色煞白如紙，“陛下，西域都護府傳來急報！說是西域諸國聯(lián)合起來，要斷絕與我朝的茶馬貿(mào)易！”話音未落，沈辭安的手掌猛地一緊，一滴墨汁順著筆尖滑落，在“雪”字上暈開一小團污跡。

北境未平，西域又亂。這場棋局，果然比想象中更為棘手。

沈辭安的目光沉靜下來，心中已浮現(xiàn)出斬疆塵駐守北境時的場景。那個男人手段雖烈，卻不得不狠。有些根，只能用血才能鏟除；有些棋，只能用命才能走完。

“傳旨，讓戶部即刻備齊糧草，支援北境?！彼穆曇羝届o如水，聽不出絲毫波瀾，“另外，告訴斬疆塵，西域的事，朕能應付。他只需守好北境，等春來雪化，朕在江南等他?！?/p>

這一句話簡單直白，沒有試探，也沒有算計。

雁門關外，風雪呼嘯，刀割般的寒意逼得人喘不過氣。斬疆塵正站在軍營中央整理舊物，手中握著一封信。信上只有“江南待雪”四個字，筆鋒溫潤，卻透著一股無法動搖的堅定。

他將信貼身收好，緊挨著懷里那個粗糙的香囊。耳邊風雪呼嘯，像是催促，又像是嘆息。他明白，西域的異動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趁北境局勢緊張，試圖背后插刀。而沈辭安所謂的“能應付”，不過是為了讓他安心罷了。

“將軍，皇城送來了糧草?！币幻睂⒋掖亿s來，手里還拎著一個包裹，“這是四皇子托人帶來的?！?/p>

斬疆塵接過包裹，里面是一件厚重狐裘，還有一個新繡的平安符。相比之前那個笨拙的版本，這枚顯然工整了許多，但依舊能看出孩子的用心。信封里的字歪歪扭扭，卻滿溢真誠——“將軍，父皇說江南的雪化了會開出梅花，等您回來，我們一起去看?！?/p>

斬疆塵的指尖輕輕拂過紙面，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抬頭望向南方，那里是皇城的方向，也是江南的方向。風雪中，他的背影挺拔如松，眼底掠過一抹暖意。

這一盤棋依舊未完，北境的雪、西域的風、皇城的算計，以及江南的約定，彼此交織成一道無形的網(wǎng)。他們既被困于其中，又親手織就這張網(wǎng)。

雪落無聲，掩蓋了戰(zhàn)場上的血跡，卻掩不住懸在兩人頭頂?shù)膭?。朱墻的陰影在雪地上拉得很長，如同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而他們的腳印，正沿著這條鴻溝，一步一步向著未知的未來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