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崢蹲身河畔,見馮紳腳邊有塊拳頭大的青石,一角染著青綠痕跡。
他拾起石頭,湊近一聞,淡淡銅腥味鉆入鼻腔,像銹針輕扎。
眉心微蹙,他取出帕子將石包好,納入袖中。
景驪皖提裙走來,語聲清簡:“沈大人,死者面唇青紫,口鼻蕈形泡沫,指縫夾泥沙,皮膚起‘雞皮’褶皺,發(fā)落手軟,腹部鼓脹如鼓,輕敲有聲,顯系生前被推落水,嗆溺而亡?!?/p>
沈卿崢點頭:“有勞景仵作?!?/p>
京兆府捕快抬尸返城,景驪皖亦隨車回去復(fù)勘。
楚尹上前低聲:“沈司直,此處乃麥夬村地界,死者即麥夫村村長馮紳,后日便是山神祭,歷來由他主持,如今群龍無首,村民惶惶?!?/p>
麥夬村,山神祭…
沈卿崢望向夜色里起伏的山影,走到眾人面前,溫聲問道:“山神祭,究竟是怎樣的祭典?”
一老者拄杖而出,嗓音沙啞卻恭敬:“回大人,山神祭乃本村百年舊俗,祀山神以保五谷豐登、人畜平安,祭禮、祭期、祭品,皆由村長代代口傳,外人不得而知?!?/p>
沈卿崢追問:“山神祭自古便有?”
村民搓著布滿老繭的手掌,搖頭:“自大雍五百一十五年起才設(shè),那年莊稼絕收,老村長夢中得山神示警,道神力稀薄,需以祭典滋養(yǎng),自此,年年獻(xiàn)祭,不敢懈怠?!?/p>
六年新祭,兩日前暴斃的村長,曾在麥夬村完婚的任忻…沈卿崢心底暗忖,這些看似零散的線頭,是否系于同一根暗索?
夜已深,沈卿崢命楚尹遣捕快護(hù)送村民歸村,自帶唐嶼白、錦拾返大理寺。
前廳燈火通明,沈卿崢展出任忻詩集與密信,指尖輕叩反切韻字,唐嶼白則端著那塊帶銅腥的石頭,對燈審視,錦拾湊近案前,低聲道:“封樓時,我順手取了東西?!?/p>
說罷,他將一袋沉甸甸的銅錢與一本花樓名冊擺上案頭,沈卿崢翻開名冊,眉心一跳——其上姓名、盈利,竟與密文賬簿如出一轍,唯計數(shù)單位寫著“文”。
他解開錢袋,錦拾補充:“這袋錢,藏在音姑娘枕畔暗格里。”
沈卿崢將銅錢盡數(shù)傾在案上,青黃光澤滾落,叮當(dāng)作響,他拾起一枚,對著燭火細(xì)看——邊緣光滑,竟無官鑄挫痕,再檢數(shù)枚,無一例外。
“私鑄。”沈卿崢低語,眸色倏沉。
恰在此時,門被輕叩三下。
“進(jìn)來?!?/p>
樂姒笙推門而入,臂彎挾著一卷新訂案宗,雙手奉上:“沈司直,花樓案卷整理完畢。”
沈卿崢接過,翻至半途,忽見一張窄小便條夾于頁縫,他兩指拈起:“這是?”
樂姒笙拱手,語氣從容:“下官見呈狀缺頁,細(xì)查之下發(fā)現(xiàn)密文,幸而運氣不壞,已解出梗概?!?/p>
沈卿崢挑眉,目帶詢問。
樂姒笙取過案頭詩集,翻到其中一頁:“此書收錄當(dāng)朝官員詩賦,我對其略有所聞?!彼龑⒅讣饴湓谝皇住尔溡霸E行》上,作者署“常柞”。
指尖落在一滴墨跡凝成的小圈上:“常大人落款時筆鋒拖滯,‘柞’字底部恰好形成小圈,與信紙落款符號相合,由此可斷,密信出自常大人手筆?!?/p>
她抬眸,聲音低而穩(wěn):“再以字序密碼綴連詩句,便可得全文?!?/p>
沈卿崢照其法試之,果然一一對應(yīng),他低聲念出破譯內(nèi)容:“計劃有變,棄麥夬村,殺村長——常。”
燭火猛地一跳,將幾人的影子投在壁上,似暗潮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