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護(hù)城河籠著薄霧,桅桿燈火零星,像浮在水面的殘星,楚尹與錦拾拍馬趕到,便見碼頭棧橋口立著一位體態(tài)肥碩的老者,錦緞袍角被河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正是宋國公宋利韋。
二人快步上前,躬身行禮:“見過宋國公開府?!?/p>
宋利韋輕捋花白長須,目光在封鎖線外一掃,笑得溫和,卻帶著久居人上的壓迫:“聽聞碼頭出了命案,楚捕頭封了河?這些船夫在此經(jīng)營半生,一船一板皆心血,封河久了,可要讓魚蝦叼走銀子啊?!?/p>
楚尹背脊一緊,錦拾已搶前半步,含笑作揖:“國公言之有理,只是兇徒未擒,若倉促開河,萬一血案重演,損的就不止銀子,還有碼頭名聲,待我等緝兇歸案,再解封不遲,可否?”
宋利韋眉峰微挑,打量錦拾:“那錦評事給個(gè)期限,總不能讓這碼頭的船天天曬月亮?!?/p>
錦拾垂首,語氣恭謹(jǐn):“國公開府以為幾日合宜?”
宋利韋捋須,指背輕敲掌心,像在撥打算盤珠:“破案非易事,老夫也不欲咄咄逼人,五日為期,可夠?”
錦拾拱手,袖風(fēng)不起:“多謝國公開府寬仁?!?/p>
宋利韋朗聲一笑,銀須映燈,燦然若雪:“錦評事爽快!既如此,老夫便不叨擾,候你們五日佳音。”言罷,他登車而去,車簾落下,掩去眼底最后一抹精光。
車廂內(nèi),車夫揚(yáng)鞭,低聲探問:“老爺何故緊卡五日?”
宋利韋翻一頁書,唇角噙笑:“世人皆道大理寺三杰斷案如神,我不過試劍,今日一晤——”他指尖在書頁輕叩,“倒瞧出些更有趣的苗頭。”
車外蹄聲得得,車夫不再多言。
送走宋國公開府,河風(fēng)裹著潮腥撲面而來,錦拾與楚尹分頭扎進(jìn)夜色里,燈火在桅桿間搖晃,像一排懸而未決的問號。
錦拾俯身貨箱,指尖蘸血,置于鼻端輕嗅,眉峰頓蹙,豬血?再俯身細(xì)看,箱板與底板接縫處,血痕呈分層之色,上層暗紅,下層顏色稍淺,仿佛兩幕戲碼疊在同一道縫隙,他探指入內(nèi),間隙溫度竟比別處低了一截,像暗夜里悄悄張開的冷齒。
與此同時(shí),楚尹蹲在運(yùn)載箱子的駁船旁,漁網(wǎng)一半垂落水中,一半掛在船舷,濕漉漉地滴著河水——按規(guī)矩,收船后網(wǎng)應(yīng)疊于艙面,絕不該如此隨意,楚尹以手比了比吃水線,此船明顯比鄰側(cè)兩艘沉了半指。
“上船搜!”他揮手,幾名捕快鉆艙翻板,卻空手而出,楚尹眉心越擰越緊:艙面無貨,船體卻沉,唯一的可能——重物被縛于船底。
錦拾聞聲而來,指尖還沾著方才的冷豬血:“楚捕頭,可有眉目?”
楚尹指了指幽暗的河水:“船底恐有東西,我領(lǐng)人潛下去一探究竟,錦評事傷未痊愈,且在岸上壓陣。”
錦拾沒有逞強(qiáng),只抬手作拳:“水下寒急,楚捕頭與諸位兄弟多加小心?!?/p>
楚尹點(diǎn)頭,解了外袍,腰束飛索,與三名捕快一同翻入河中,“撲通”幾聲,燈火在水面碎成萬點(diǎn)金鱗,隨即被暗流吞沒。
河水渾濁,燈影搖曳,楚尹率先潛至船底,手一摸,觸到冰涼腳踝——四個(gè)人影倒懸在船底,黑發(fā)隨波散開,像一叢詭異水草,捕快們相繼游近,火光一照,只見四具尸體皆被鐵鏈反綁,頭下腳上,血早被河水沖盡,只剩慘白浮腫的面目,眾人心里同時(shí)一寒:難怪整艘船沉了半指。
……
另一端,常府密道,沈卿崢舉火前行,火折子把狹窄石壁映得通紅,盡頭是一間暗室:左側(cè)兩排木柜,右側(cè)堆滿木箱,箱蓋未封,銅光閃動——全是新鑄的私錢。
果然,常柞只是臺前傀儡,沈卿崢冷笑,抬手示意衙役開箱清點(diǎn),自己則與唐嶼白走向木柜。
衙役們舉火清點(diǎn)箱籠,銅光亂閃,映得暗室四壁如鍍赤銅,沈卿崢與唐嶼白轉(zhuǎn)到木柜前,只見柜門皆懸朱漆木牌,尚書、臺諫、宗室、勛貴……滿朝文武幾乎無一漏網(wǎng)。
隨手抽出一冊,小楷密行,詳錄該員生辰八字、嗜好習(xí)慣、每日行蹤,連幾時(shí)飲茶、幾時(shí)如廁皆細(xì)載無遺——儼然一張潛伏多年的蛛網(wǎng)。
唐嶼白忽低呼,抽出一本寫著“御王”的舊冊,沈卿崢接過翻視,眉心驟蹙:御王乃先帝長子,早在雍頤帝登基前便已“暴卒”,常柞為何死盯一個(gè)亡人?是僅留冰山一角,還是故意拋出御王引人耳目?沈卿崢闔冊,眸色沉如夜潮:“搬!箱籠冊子,盡數(shù)運(yùn)回大理寺,細(xì)細(xì)過篩。”
眾人領(lǐng)命,抬箱扛柜,腳步雜沓,沈卿崢與唐嶼白才出密道,便有衙役飛奔來報(bào):“沈司直、唐評事!漕運(yùn)碼頭又出命案,錦評事與楚捕頭已先趕去了!”
二人對視一眼,無暇休整,翻身上馬,隨那衙役疾馳向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