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崢沉吟未語,眉間折痕如刀背,錦拾忽地開口,聲線壓得很低,卻像石子擊水:“沈司直,兇手…會不會就是叛逃的殷大?”
沈卿崢抬眼,唐嶼白亦回身,兩道目光同時落在錦拾臉上,沈卿崢問:“憑何斷定?”
錦拾指尖輕點桌面,似在撥算一盤看不見的棋:“死的四人皆是私兵,船夫又供稱他們兩月前隨船出海,我揣度,他們極可能是回立青營復命,卻被殷大撞見,殷大身負偷圖之罪,心虛如鼠,乍見舊日同袍,自然以為行藏敗露,于是先下手為強,一劍封喉?!?/p>
沈卿崢垂眸,燈影在他睫毛下投出一彎暗?。骸八圆粺o道理?!?/p>
唐嶼白卻皺眉:“若人是他殺的,船又如何自己漂回碼頭?”
錦拾手托下頜,眸光流轉:“殷大可預先潛伏艙底,待船回埠、眾船夫扛貨上板時,他混進人群,肩扛麻袋,臉抹汗灰,誰分得清?”
唐嶼白“嘖”了一聲:“若真如此,讓楚捕頭再把與殷大同屋的船夫過篩一遍——碼頭規(guī)矩,四人一鋪,夜里翻身都聽得見,或能問出破綻?!?/p>
沈卿崢指尖輕叩桌案,聲音像雨點敲瓦,清脆卻壓得人喘不過氣:“就這樣分頭行事。”他抬眼,眸色深得像一口井,“嶼白,明早卯時,你領一隊沿圖溯流,夜泊西林郊,動靜越小越好,錦拾,你即刻點齊人馬,與楚捕頭的暗樁會合,立青營內(nèi)——能留活口就留?!?/p>
“得令!”唐嶼白與錦拾同時抱拳,衣袂翻飛,轉身而出。
門扉合攏,燭火被夜風壓得低了低,沈卿崢獨自立在案前,指節(jié)一下一下敲著木面,仿佛要把藏在暗處的脈絡敲出來,太順了——順得像有人推著棋子往陷阱里走,他抬眸,望向院外沉沉夜空,星子被云撕得七零八落,心頭那縷不安卻越纏越緊:但愿,只是自己多慮。
……
唐嶼白遣人知會楚尹后,便回廂房和衣暫歇,錦拾也返屋換裝。
剛掩上門,窗欞“咔噠”一聲輕響,黑虎已單膝點地:“參謀?!?/p>
“主子有令?!焙诨⒙曇魤旱脴O低,“提前收網(wǎng),無論輸贏,都要給她備一份‘大禮’,另——青凰已動手,立青營此刻灰飛煙滅,京兆府的暗探也一并封口,東西留在廢墟,但青凰撤離時撞上一隊暗衛(wèi),看招式…是皇室影子。”
錦拾“嗯”了一聲,眸底燈火晃了晃,像被夜風吹皺的河面:“知道了,退吧?!?/p>
黑虎抱拳,身影一晃,窗欞再響時,屋內(nèi)只剩燭芯輕爆。
另一邊,衙役飛馬入京兆府,抱拳如刀:“楚捕頭,唐評事請您重審與殷大同屋的三名船夫,再確認那兩月殷大是否真在碼頭?!?/p>
楚尹正翻案卷,聞言抬眼,目光里帶著連日熬紅的血絲:“不必再審,我早問過,那三人一口咬定殷大告了長假,憑據(jù)還押在案牘庫,唐評事當時走得急,我沒來得及提,險些誤了大事,替我?guī)Ь浔??!?/p>
衙役垂首,聲線放軟:“楚捕頭日夜緝兇,一時疏漏也是人之常情,話已帶到,小的告退?!?/p>
楚尹點頭,目送那道背影翻身上馬,蹄聲得得,朝大理寺方向卷塵而去。
……
大理寺正廳,沈卿崢聽完回稟,指節(jié)無聲叩桌,燭火跟著顫了顫,看來,還得再摸一次那艘貨船。
……
與此同時,深宮。
養(yǎng)心殿龍涎香冷,雍頤帝倚坐龍椅,冕旒垂落,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刀,儀貴妃捧盞侍側,茶湯一線如金。
季公公躬身趨入,將茶盞輕放案前,湊到雍頤帝耳畔,聲音壓得比香還低:“陛下,暗衛(wèi)有報,只是…線索蹊蹺。”
雍頤帝抬手,廣袖微拂,儀貴妃會意,福身退下,裙裾掃過金磚,悄無聲息。
“說?!庇侯U帝開口,殿頂似起風。
季公公腰彎成弓:“暗衛(wèi)所查,矛頭指向…長公主?!?/p>
雍頤帝眉心猛地折出一道冷鋒:“一個死人,還能掀起這么大的浪?”他指腹摩挲杯沿,聲音沉如鐵,“再查,朕既能將她挫骨揚灰一次,也能再碎一次?!?/p>
季公公伏地叩首,冷汗滴落金磚,悄然退下。
殿門闔上,雍頤帝垂眸凝視茶面,水紋輕晃,映出他眼底寒光——“朕的江山,還容不得一個死人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