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晨霧果然藏著玄機。

天剛蒙蒙亮，宋爔訦就拉著玄霄往竹林深處走。他的指尖微涼，裹著晨露的濕意，玄霄被他拽著，步子都亂了幾分，玄色衣擺掃過帶露的草葉，濺起細碎的水珠，落在手背上，竟不如握著的那只手涼。

“就在前面?！彼螤x訦回頭時，狐耳被霧染得發(fā)潮，尖兒上掛著小水珠，眼尾的光比霧里的晨光還亮。他指著前方一片發(fā)光的草地，那里的草葉上都凝著螢光，風(fēng)一吹，便簌簌落下來，像撒了把碎星子。

玄霄望著那片光，忽然想起昨夜宋爔訦的話——像他劍穗上的銀鈴。他抬手摸了摸劍穗，銀鈴輕響，倒真和草葉的光應(yīng)和著。

“這叫流螢草，”宋爔訦蹲下身，指尖拂過草葉，螢光便沾在他指腹上，像落了層碎鉆，“青丘的霧越濃，它越亮。老祖宗說，這草能照見人心底的念想?！?/p>

玄霄也蹲下來，看著那些螢光在宋爔訦指尖流轉(zhuǎn)，忽然問：“那它照見你的念想了嗎？”

宋爔訦的指尖猛地一頓，螢光落在他耳尖，映得那點粉更艷了。他別過臉，聲音輕得像霧：“照見了……一片竹林。”

玄霄沒再追問。他望著對方垂落的銀發(fā)，望著那些沾在發(fā)絲上的螢光，忽然覺得，這只狐的念想里，或許不止有竹林。

霧漸濃時，流螢草的光更盛了。宋爔訦忽然起身，提著衣擺轉(zhuǎn)圈，銀白長發(fā)在霧里散開，像潑了一捧月光，沾在發(fā)梢的螢光隨著動作飛旋，竟在他周身繞成個光環(huán)。他笑起來，眼尾的紅像霧里開的花：“玄霄，你看，像不像你們?nèi)私绲幕?？?/p>

玄霄望著他在光里起舞的模樣，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他見過人界最繁華的燈會，見過千金小姐們提著花燈的嬌俏，卻從未見過這般光景——霧是幕，草是燈，眼前的狐是光里的魂，美得讓他想把這霧、這草、這只狐，都藏進懷里，再也不讓旁人看見。

“過來。”玄霄朝他伸出手。

宋爔訦愣了愣，還是提著衣擺跑過來，剛站定，就被玄霄拽進懷里。他的臉撞在對方胸口，聞見玄色衣料上混著的竹香與劍穗的冷意，心跳得比流螢草的光還亂。

“霧要散了?！毙龅穆曇粼谒^頂響起，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別跑太遠?！?/p>

宋爔訦埋在他懷里，輕輕“嗯”了一聲，狐耳卻悄悄蹭了蹭他的頸側(cè)，像在撒嬌。玄霄的手臂緊了緊，掌心貼著他的后背，能感覺到對方因呼吸而起伏的弧度，像揣了只雀躍的小獸。

霧散時，流螢草的光淡了下去。兩人并肩往回走，宋爔訦忽然說：“昨日你師門的人又來了，在結(jié)界外罵了很久?！?/p>

玄霄的步子頓了頓。他知道那些人是來他知道那些人是來逼他的——逼他斬了這只“惑亂人心的狐妖”，逼他回到那條“除妖師該走的路”。

“我會處理?！毙龅穆曇艉芾洌瑓s伸手牽住了宋爔訦的手，“你別怕。”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牽他。宋爔訦的指尖顫了顫，反手握緊，掌心的汗濡濕了對方的指縫。他抬頭望過去，見玄霄的下頜線繃得很緊，眉峰卻沒像往常那樣擰著，反倒透著點堅定，像握著劍時的模樣，卻比握劍時更讓人心安。

回到竹舍時，玄霄發(fā)現(xiàn)案上多了支玉簪。那簪子是用青竹根雕的，竹節(jié)分明，頂端還刻了只小狐，耳尖的位置嵌著顆流螢草磨成的珠子，在光下泛著淡青的光。

“給你的?！彼螤x訦的耳尖又紅了，“老祖宗說，青竹簪能安神，嵌上流螢草，還能……還能擋點小麻煩?！?/p>

玄霄拿起玉簪，指尖撫過那只小狐的耳尖，忽然想起初逢時，這只狐的耳尖也是這樣，泛著粉，藏著光。他沒說話，只是解下頭上的玄玉冠，將青竹簪插了進去。

宋爔訦看得呆了。玄霄本就生得銳利，換上這溫潤的青竹簪，竟中和了幾分冷硬，墨發(fā)垂在頸側(cè)，簪子上的流螢珠映著他的眉眼，竟生出幾分柔和來。

“好看嗎？”玄霄挑眉。

宋爔訦猛地點頭，又趕緊低下頭，指尖絞著衣擺：“嗯……比玄玉冠好看?！?/p>

玄霄低笑出聲，伸手揉了揉他的銀發(fā)。指腹穿過發(fā)絲時，觸到對方發(fā)燙的耳尖，他忽然覺得，這青丘的風(fēng)月，這霧里的光，這只狐的笑，早就在他心里織了張網(wǎng)，把他這把冷劍，纏得再也動不了半分。

夜里，玄霄坐在竹榻上擦劍。宋爔訦趴在對面的案上，看著他的動作——月光落在玄霄的側(cè)臉上，青竹簪的光映著他的眼，握劍的手穩(wěn)而有力，卻沒了往日的戾氣。

“玄霄，”宋爔訦忽然開口，“你說，我們能一直這樣嗎？”

玄霄擦拭的動作頓了頓。他知道師門不會善罷甘休，知道人妖殊途的道理，可看著案上那只趴著的小狐，看著他眼里的期許，那些道理忽然變得輕飄飄的。

他放下劍，走到案前，彎腰望著宋爔訦的眼睛：“只要你想，就能。”

宋爔訦的眼尾瞬間亮了，像落滿了流螢草的光。他伸手勾住玄霄的衣袖，狐耳輕輕蹭著他的手腕：“那我們拉鉤?！?/p>

玄霄被他逗笑了，卻還是伸出手，用小指勾住了他的。指尖相觸時，兩人都像被流螢草的光燙了下，卻誰都沒松開。

月光漫過竹舍，把兩人勾著的手映在地上，像道解不開的結(jié)。玄霄望著宋爔訦含笑的眼，忽然明白，所謂風(fēng)月同行，從來不是走多遠的路，而是身邊有這個人，連霧里的光，都成了心照不宣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