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玄霄師門的長老親自來了青丘。老者拄著刻滿符文的拐杖，站在竹舍外，須發(fā)皆白，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身后跟著十余名佩劍的弟子，劍穗上的銅鈴在寂靜的竹林里叮當作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玄霄，”長老的聲音像磨過的石頭，“你可知罪？”

玄霄正坐在案前幫宋爔訦打磨新采的流螢草珠子，聞言放下工具，起身時青竹簪在發(fā)間輕晃，語氣平靜：“不知?！?/p>

“私藏狐妖，違背門規(guī)，還敢說不知？”長老拐杖一頓，地面裂開細紋，“今日要么你親手斬了這妖物，要么跟我回去領罰——廢去修為，永禁思過崖。”

宋爔訦猛地站起身，狐耳豎起，銀發(fā)無風自動，擋在玄霄身前：“要動他，先過我這關！”

玄霄伸手將他拉到身后，自己迎上前一步，指尖握住了腰間的劍柄：“我選第三種?！痹捯粑绰?，長劍出鞘，寒光直逼長老身側的弟子——并非傷人，而是挑飛了對方手中的劍?！扒嗲鸩皇菐熼T撒野的地方，要帶我走，憑本事。”

弟子們瞬間拔劍，卻被宋爔訦召來的流螢草光墻攔住，那些淡青色的光珠撞到劍刃上，竟迸發(fā)出刺眼的火花。玄霄趁機揮劍斬斷了長老的拐杖，斷口處涌出的不是木渣，而是纏繞的黑色符咒——原來這拐杖里藏著壓制妖力的法器。

“早在你拐杖進門時，我就察覺不對了?！毙鰟獾肿￠L老咽喉，“師門教我的是除妖衛(wèi)道，不是濫殺無辜。這青丘，我護定了?！?/p>

長老臉色鐵青，卻在看到玄霄眼底的決絕時，忽然嘆了口氣：“罷了，你自幼性子烈，認定的事八頭牛拉不回?！彼麚]退弟子，“但你記住，他日若這狐妖為禍，你便是整個師門的敵人?！?/p>

“他不會?！毙鍪談θ肭?，語氣篤定得像刻在骨頭上的誓言。

宋爔訦看著玄霄的背影，忽然撲上去從身后抱住他，狐尾圈住他的腰：“我就知道你會護著我?！?/p>

玄霄身體一僵，耳根悄悄泛紅，卻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別鬧，長老還在。”

長老轉身時哼了一聲，卻在走出青丘結界時，對身后的弟子低語：“那狐妖眼里的光，干凈得很……玄霄這小子，或許沒選錯。”

夜里，竹舍的燈亮到很晚。宋爔訦趴在玄霄腿上，看著他給青竹簪補嵌流螢珠，忽然問：“如果有一天我修出九尾，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厲害，就不喜歡我了？”

玄霄指尖一頓，低頭對上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笑了——那是宋爔訦第一次見他笑得這樣柔和，像融了半盞月光?！靶蕹鼍盼?，你就是青丘最厲害的狐了?！彼秩嗔巳鄬Ψ降你y發(fā)，“到時候，換你護著我。”

窗外的流螢草又亮了。

長老帶著弟子離開后，青丘的風似乎都松了口氣。宋爔訦還賴在玄霄腿上，尾巴尖兒不安分地掃著他的手腕，忽然耳朵一動：“山下好像有動靜？”

玄霄側耳細聽，果然有雜亂的腳步聲穿過結界，還夾雜著孩童的哭腔。他起身時順手將宋爔訦撈進懷里，足尖一點便落在院墻上——只見幾個衣衫襤褸的村民背著行囊，正被結界的光墻攔在外面，其中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哭得抽噎不止，手里緊緊攥著半塊干硬的麥餅。

“是山下村落的人?！彼螤x訦扒著玄霄的肩膀往下看，狐耳微微耷拉，“前幾日聽巡山的小妖說，西邊山坳鬧了瘴氣，怕是……”

玄霄指尖劃過劍鞘，劍氣瞬間切開一道缺口：“讓他們進來?！?/p>

村民們驚魂未定地涌進來，領頭的老漢顫巍巍作揖：“多謝仙長收留，那瘴氣太邪門，沾著就渾身發(fā)爛……”話沒說完就被小姑娘的哭聲打斷，她指著宋爔訦的狐尾，突然止住淚：“姐姐的尾巴好軟……”

宋爔訦被逗笑，尾巴輕輕勾了勾小姑娘的羊角辮：“想摸嗎？”

小姑娘怯生生伸出手，指尖剛觸到狐毛，就被老漢一把拉回：“不可對仙長無禮！”

玄霄已讓人取來干凈的衣物和食物，聞言淡淡道：“無妨。”他看向老漢，“瘴氣的事，我會處理。今夜先在青丘暫歇，明日我送你們去東邊的安全鎮(zhèn)。”

夜里，宋爔訦抱著裝滿流螢草露的陶罐，蹲在小姑娘床邊。罐子里的露水泛著微光，滴在她潰爛的腳踝上，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玄霄說這是你采了三天才集齊的露水?！毙」媚镂亲樱÷晢?，“你和仙長是仙人嗎？”

宋爔訦被問得一愣，回頭見玄霄正倚在門框上看他，月光落在玄霄肩上，劍穗的銀鈴輕輕晃。他忽然笑了，尾巴卷住玄霄的手腕往屋里帶：“不是仙人，是……要一起守著這片山的人?！?/p>

玄霄反手握住他的尾巴尖，指尖傳來毛茸茸的暖意。窗外的流螢草不知何時爬滿了院墻，淡青色的光映著村民安穩(wěn)的睡顏，倒比天上的星子還亮。

“明日處理完瘴氣，”玄霄忽然開口，聲音比往常低了些，“去看看你說的那片映月潭？”

宋爔訦眼睛一亮，尾巴差點掃翻陶罐：“真的？你說過那里的月光能映出真心的！”

玄霄看著他雀躍的模樣，喉間溢出低笑，指尖在他狐耳上輕輕捏了捏：“騙你做什么?！?/p>

流螢草的光漫過床榻，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幅浸在水里的畫，怎么看都看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