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剛過,京郊的麥田就泛著金浪。寧慧悠蹲在田埂邊,指尖捏著塊半濕的舊帕——帕子是細麻布的,邊角繡著朵褪色的梔子花,帕角還沾著些黑褐色的泥,泥里混著幾根干枯的麥芒。這是今早割麥的農(nóng)戶發(fā)現(xiàn)的,帕子壓在片新翻的土下,往下刨了尺許,就見著截青布褲腿。
“郡主,這土翻得邪門?!本┱滓自谂赃?,用樹枝撥著土塊,“旁邊的麥子都快熟了,就這一小片土是新動的,還壓著麥稈掩人耳目?!?/p>
寧慧悠讓衙役小心往下挖。沒挖兩刻鐘,就露出具男尸,蜷縮在土坑里,身上穿件打補丁的青布短褂,腰間系著根草繩,繩上掛著個磨得發(fā)亮的銅煙袋。仵作蹲下身驗尸,手指按在尸身的下頜處,眉頭皺了皺:“郡主,死者約莫三十來歲,死了該有五六日了,脖頸上有圈勒痕,是被人勒死的?!?/p>
“勒痕深不深?”寧慧悠問。
仵作用銀簪比了比:“深!邊緣還有些細紋路,像是麻繩勒的。您看他手里攥著的東西。”
衙役小心掰開死者的手,里面竟是半塊咬碎的麥餅,餅渣里混著些白色的粉末。仵作湊過去聞了聞,搖頭道:“不是毒藥,像是……面堿?!?/p>
面堿?寧慧悠捏起那半塊麥餅細看——麥餅做得粗糙,面堿放得極多,咬起來該是發(fā)苦的。她抬眼看向不遠處的村子,問割麥的農(nóng)戶:“這附近村里,有沒有人慣用面堿做麥餅?”
農(nóng)戶想了想,指著西邊的村子道:“西柳村的王老實家!他家婆娘總說面堿放多了耐餓,做的麥餅苦得很。王老實前幾日還來麥田幫工,這兩日沒見著人了。”
西柳村離麥田不過二里地。寧慧悠帶著人往村里去時,正撞見王老實的婆娘李氏在村口哭,見了官差就撲上來:“官爺!你們可見著我家男人了?他去麥田幫工,兩天沒回來了!”
寧慧悠讓衙役把尸身抬到村口的空地上。李氏見了尸身,當即哭倒在地:“當家的!你怎么就這么去了!”
等李氏哭稍歇,寧慧悠才問:“王老實走前,有沒有跟人吵架?”
李氏抹著淚點頭:“跟……跟村東頭的張屠戶吵過。前日張屠戶來買麥秸,說我家麥秸潮,少給了兩文錢,當家的跟他爭了幾句,還被他推了一把?!?/p>
張屠戶是個壯漢,平日里在村里橫行慣了。寧慧悠讓人去叫張屠戶,自己則往王老實家去。王老實家的院子很小,灶臺上還放著個沒洗的瓦盆,盆里剩著些麥餅渣,和面堿味正對著。墻角堆著些麥秸,麥秸堆里露著根麻繩,繩頭的紋路和死者脖頸的勒痕一模一樣。
“這麻繩是你家的?”寧慧悠問跟來的李氏。
李氏點頭:“是當家的捆麥秸用的。前幾日還在,怎么就……”
正說著,張屠戶被衙役帶來了,他手里還拎著把殺豬刀,見了王老實的尸身,臉色白了白,卻梗著脖子道:“你們抓我干什么?我跟他吵過架不假,可沒殺他!”
“王老實死了兩日,前日夜里你在哪兒?”寧慧悠問。
“在……在肉鋪睡的!好多人都能作證!”張屠戶道,“我殺他干什么?就為兩文錢?”
寧慧悠沒說話,指尖捏著那塊舊帕——帕子上的梔子花繡得歪歪扭扭,針腳卻很密,不像是李氏的手藝。李氏的手指粗笨,平日里縫補衣裳都針腳稀疏。她讓衙役在王老實家仔細搜查,在炕席下摸出個小布包,里面除了幾文錢,還有張字條,上面寫著“村西破廟,取東西”,字跡潦草,不是王老實的。
“村西破廟?”京兆尹道,“那廟早塌了,就剩個戲臺子。”
一行人往村西破廟去。戲臺子底下堆著些干草,草里露出個陶罐的口。衙役過去抱出來,罐里沒裝金銀,倒裝著些碎銀和件藍布衫,布衫的袖口破了個洞,沾著些黑褐色的泥,和麥田里的土色一模一樣。
“這布衫是誰的?”寧慧悠問張屠戶。
張屠戶眼神躲閃:“不……不知道!許是王老實自己藏的!”
李氏忽然喊道:“這布衫是張屠戶的!前日他來爭麥秸時,穿的就是這件!”
張屠戶見瞞不住,終于松了口:“是……是我的布衫!但這銀不是我偷的!是王老實塞給我的!”
原來王老實前幾日偷偷在張屠戶的肉鋪底下挖了個洞,想偷肉,被張屠戶撞見了。王老實怕他報官,就塞了些碎銀給他,還把自己的舊帕落在了肉鋪。張屠戶氣不過,就把布衫扔在了破廟,想等風頭過了再把銀拿回來。
“那你為什么殺他?”京兆尹追問。
張屠戶急道:“我沒殺他!前日夜里我根本沒見過他!”
仵作忽然湊到寧慧悠耳邊低聲道:“郡主,死者的指甲縫里有些油脂,不是豬油,倒像是……桐油?!?/p>
桐油?寧慧悠想起村里的木匠趙五——趙五總愛往木頭上刷桐油,手上常年帶著桐油味。她讓人去叫趙五,趙五來的時候,手里還拿著把刨子,手指縫里果然沾著些桐油。
“王老實死的前日夜里,你在哪兒?”寧慧悠問。
趙五低著頭道:“在……在鋪子里做活?!?/p>
“做什么活?”
“打……打個木箱?!?/p>
“木箱呢?”
趙五臉色驟變,說不出話來。寧慧悠讓人去趙五的木匠鋪搜查,在鋪后的柴房里找到了個新打的木箱,箱底沾著些黑褐色的泥,和麥田里的土正對著。
“這箱是你給誰打的?”寧慧悠指著木箱問。
趙五撲通跪了下來:“是……是給王老實打的!他說要裝些麥種送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