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盡所有?”王峻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近乎殘忍的笑意,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蕭先生,你以為王某……缺錢嗎?”他輕輕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紫袍,眼神中充滿了鄙夷和不屑。“本官身為都官尚書,掌天下刑獄,位高權(quán)重,侯王爺更是待我甚厚。些許黃白之物,不過是過眼云煙罷了?!彼D了頓,看著蕭遠眼中升起的絕望,話鋒陡然一轉(zhuǎn),變得陰森而銳利:
“本官要的,是功勞!是足以讓侯王爺和陛下龍顏大悅的大功!要的是徹底鏟除叛逆余孽,穩(wěn)固朝綱!蕭世仇是叛逆主犯,證據(jù)確鑿,翻案絕無可能!他的結(jié)局,早已注定!但是……”他再次拖長了語調(diào),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入蕭遠的心,“他的案子,牽扯極廣!本官有理由相信,你們蘭陵蕭氏,并非鐵板一塊!蕭世仇膽敢通敵,其背后,必有同謀!甚至……其家族之中,亦有包庇、知情不報,乃至暗中襄助之人!”
蕭遠的心徹底沉入了無底深淵。王峻的目標,果然不僅僅是蕭世仇一個人!他是要將整個蕭家都拖下水,作為他向上攀爬的墊腳石!他所謂的“尺度”,就是要蕭遠出賣族人,甚至捏造證據(jù),將更多的族人定為“同黨”!只有這樣,他王峻才能立下“肅清叛逆余黨”的“大功”,才能得到侯景更大的賞識!
“不!大人!絕無此事!”蕭遠失聲叫道,再也無法保持表面的鎮(zhèn)定,“蕭氏一族,清白無辜!大人明察!若大人需要錢財打點上下,蕭家愿……”
“夠了!”王峻猛地一拍桌子,厲聲打斷了他,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只剩下猙獰和冷酷?!笆掃h!本官看你是個明白人,才給你指條明路!你竟如此不識抬舉!”他站起身,踱步到蕭遠面前,肥胖的身軀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本官不妨把話說得更明白些!”王峻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刺骨,“蕭世仇,死定了!誰也救不了他!但你們蕭家其他人的死活,就在你一念之間!本官給你兩條路:第一,你主動站出來,檢舉揭發(fā)!指出你族中,或者你知曉的朝中官員,誰曾與蕭世仇密謀?誰曾為其傳遞消息?誰是其同黨?只要你指認,交出名單、證據(jù),你就是戴罪立功!本官保你平安,甚至……保你家族部分產(chǎn)業(yè)!至于那些被指認的人嘛……哼,為了大局,總得有人犧牲,這也是他們的命!”
他死死盯著蕭遠驟然變得慘白如紙的臉,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快意,繼續(xù)拋出更惡毒的選擇:
“第二嘛……你若執(zhí)迷不悟,妄圖包庇叛逆余孽,那本官就只能公事公辦了!蕭世仇通敵叛國,按律,其父、其兄弟(目光掃過蕭遠)、其子侄……皆在株連之列!本官已掌握一些線索,指向你蕭遠,曾暗中資助江北叛逆!還有你的堂弟蕭平,在地方為官時,也多有可疑之處!這些線索,只要稍加‘深挖’……呵呵,蕭先生,你覺得,你蕭家滿門,能經(jīng)得起‘深挖’嗎?到時候,抄家滅族,男丁斬首,婦孺沒入官奴!百年望族,毀于一旦!而這,都是因為你今日的‘不識時務(wù)’!”
王峻的話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蕭遠耳邊炸響。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第一條路,是讓他親手將族人、甚至無辜者推入火坑,成為王峻邀功的祭品!第二條路,則是整個家族的徹底毀滅!無論哪一條,都是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蕭遠。他渾身冰涼,手腳麻木,仿佛置身于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之中。他看著王峻那張因貪婪和殘忍而扭曲的胖臉,看著他那雙閃爍著毒焰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權(quán)力的恐怖和酷吏的無恥。他以為傾盡家產(chǎn)能換來一線生機,卻不知對方要的是他家族的累累白骨鋪就其升官之路!
“大人……”蕭遠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蕭氏一族……從未有負朝廷……求大人……開恩……”他的脊梁,在巨大的絕望和屈辱面前,終究還是難以抑制地彎了下去,幾乎是在哀求。
“開恩?”王峻嗤笑一聲,臉上重新掛起那令人作嘔的虛偽笑容,眼神卻更加冷酷,“本官不是在給你機會開恩嗎?路,已經(jīng)指給你了。怎么選,全在你一念之間?!彼刂魑?,端起已經(jīng)微涼的茶,悠然啜飲了一口,仿佛剛才那番殺氣騰騰的話語只是尋常聊天。
“本官公務(wù)繁忙,沒時間陪你在這里耗著?!彼畔虏璞K,下了逐客令,語氣不容置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后,本官要看到你的‘誠意’。是戴罪立功,保全部分家業(yè),還是……等著本官親自帶人去你蕭府‘請’人,全家一起下詔獄,你自己掂量清楚!”他揮了揮手,如同驅(qū)趕一只蒼蠅,“送客!”
管家面無表情地走上前來,對蕭遠做了一個強硬的手勢:“蕭先生,請吧?!?/p>
蕭遠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他最后看了一眼王峻——那張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陰森可怖的胖臉,那眼中毫不掩飾的貪婪與殺意。
他知道,談判徹底失敗了。王峻要的,根本就不是交易,而是對整個蕭氏家族的吞噬!他留給自己的兩條路,無論選哪一條,都是通往地獄的深淵。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座如同魔窟般的都官尚書府邸的。冰冷的秋雨無情地打在他的臉上、身上,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心中的冰冷和絕望。
青篷馬車孤獨地行駛在雨幕籠罩的死寂街巷中。車簾外,建康城在雨水中模糊變形,如同一個巨大的、行將就木的囚籠。
家族危機,非但沒有解除,反而在王峻赤裸裸的威脅下,變得更加清晰、更加迫近、更加……令人窒息。滅頂之災(zāi),就在三日之后!
蕭遠坐在搖晃的車廂里,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無邊的黑暗。
他該怎么辦?
他還能怎么辦?
難道蘭陵蕭氏,真的要在他這一代,徹底葬送在這無情的秋雨和酷吏的刀鋒之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