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依舊晴好。西市開市不久，便已是人聲鼎沸。

濟世堂剛卸下門板，杜仲正拿著雞毛撣子拂拭藥柜上的浮塵，夏檸則在分揀昨日未晾完的草藥。陽光斜斜照進來，將飛舞的塵埃照得粒粒分明。

門簾一動，昨日那兩道身影又出現(xiàn)了。依舊是那身粗布短打，帶著市井慣有的油滑氣，堵在門口，光線為之一暗。

“老先生，抓藥?！睘槭啄莻€高個的，嗓門粗嘎，將一張皺巴巴的紙拍在柜臺上。

杜仲停下動作，接過方子看了看，眉頭微蹙：“這位爺，這方子……開得有些猛了。川烏、草烏并用，分量還不輕，不知是治何種頑疾？”

高個漢子眼皮一翻：“讓你抓就抓，哪那么多廢話？又不是不給錢！”他身后的矮壯同伴抱著胳膊，斜睨著杜仲，一副不好惹的模樣。

杜仲行醫(yī)多年，自有風骨，聞言臉色也淡了下來：“藥非兒戲。此等虎狼之藥，若無明確癥候及醫(yī)師指導，恕老朽不能……”

“嘿！你這老兒！”高個漢子似乎就等著這話，聲音陡然拔高，一巴掌拍在柜臺上，震得戥子都跳了一下，“開藥鋪的不抓藥，你擺什么架子？莫非瞧不起爺們？”

眼看就要鬧將起來。旁邊幾個鋪子的伙計都探頭望過來。

夏檸放下手中的草藥，走了過來，聲音平靜無波：“二位爺息怒?！彼闷鹉菑埛阶?，細細看了一眼，“這方子確是治陳年痹癥的猛劑，等閑人受不住。師父是怕藥不對癥，反傷了二位爺?shù)纳碜??！?/p>

她語氣不卑不亢，眼神清凌凌地看過去：“不知是哪位身子不適？若方便，可否讓我?guī)煾该赓M診個脈？若真是寒痹入骨，非此猛藥不可，我們再照方抓藥不遲?！?/p>

那高個漢子被她看得一怔，氣勢莫名矮了半截，梗著脖子道：“不是我們！是、是給我們大哥抓的！他老寒腿，疼得下不來炕！”

“原是如此?！毕臋廃c點頭，“那更該謹慎些。這般重的藥，煎煮服用皆有講究，差了一絲一毫都可能出事。若不讓我們師父瞧病，至少也請告知病家姓名、住處，我等抓了藥，也好記檔，日后若有疑問，也能尋到根源。這也是藥行的規(guī)矩?！?/p>

她一番話滴水不漏，既全了對方的面子，又扣住了行規(guī)和安危的理，讓人挑不出錯處。

兩個漢子對視一眼，顯然沒料到這小姑娘如此難纏。他們本就是來找茬試探，哪有什么大哥和老寒腿。

高個漢子哼了一聲，一把奪回方子，嘴里不干不凈地嘟囔：“窮規(guī)矩真多！不抓就不抓，爺還不稀罕呢！”說罷，悻悻然地瞪了夏檸一眼，轉身推開看熱鬧的人，走了。

杜仲嘆了口氣：“真是……什么人都能遇上?！?/p>

夏檸望著那兩人消失的方向，輕聲道：“師父不必動氣，許是心急家眷病情罷了。”她心下卻明鏡似的，這兩人，絕非單純來抓藥的。

午后，夏檸提著一包新曬好的金銀花，說是給斜對面茶攤的老板送去，謝他平日照應。杜仲自是應允。

茶攤老板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正忙著招呼客人，見夏檸來，笑呵呵地接了：“寧夏姑娘太客氣了！哎呦，這金銀花色正，正好給我去去火！”

夏檸幫他將花收好，狀似隨意地閑聊：“方才瞧見兩個面生的爺們從這兒過去，氣沖沖的，沒在您這兒惹什么事吧？”

茶攤老板一邊擦著桌子一邊撇嘴：“可不是嘛！就剛才那倆！一大早就在我這攤子上蹲著，一壺茶喝到晌午，眼睛滴溜溜亂轉，就沒安生時候！問東問西的，凈打聽你們濟世堂的事兒！”

夏檸心下冷笑，果然?！芭叮慷即蚵犑裁戳?？”

“嗐！還能有啥？就問杜老先生醫(yī)術如何啊，鋪子里是不是就你們師徒倆啊，最近有沒有什么生人來往啊……特別是……”老板壓低了點聲音，“特別是打聽你！問你啥時候來的，哪兒的人，手藝怎么樣，性子如何……鬼鬼祟祟的！”

“打聽我？”夏檸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訝異和不安，“我一個學徒，有什么好打聽的……”

“就是說??！”老板一副了然的樣子，“我看那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姑娘你平日里進出可得當心些！這長安城里，拐子可不少！”

“多謝老板提點，我記下了?！毕臋幹x過他，又閑話兩句，便回了藥鋪。

剛踏進門檻，還沒來得及將茶攤聽來的話細想，街面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吆喝聲，由遠及近，竟在濟世堂門口驟然停下！

馬蹄刨地，嘶鳴陣陣。門簾被猛地掀開，帶進一股冷風。

幾個穿著宮中內侍服飾的人闖了進來，面色冷峻，為首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眼神銳利如鷹，迅速掃視店內。

杜仲和夏檸皆是一怔。

那中年內侍嗓音尖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太醫(yī)署征調藥材并人手！店內所有十年以上老參、上等茯苓、朱砂、麝香，即刻清點裝箱！另有熟諳藥性、手腳麻利者一人，即刻隨行入宮聽用！”

他目光落在夏檸身上，上下打量：“你，看起來還算伶俐。就你了，收拾一下，立刻跟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