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信……任何人……”
霍景深最后那句破碎的警告，如同鬼魅的耳語，在林薇腦海中瘋狂盤旋，滋生出的寒意比ICU的空調(diào)冷風(fēng)更加刺骨。
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目光卻像警覺的母鹿，不受控制地掃過走廊上的每一個人。
滿臉悲痛、眼眶通紅的秦浩。
聞訊趕來、神色凝重焦急的幾位霍氏元老。
行色匆匆、戴著口罩看不清表情的醫(yī)生護(hù)士……
每一個人看起來都那么擔(dān)憂，那么正常。
可“任何人”這三個字，像一把無形的鎖，將她剛剛因?yàn)榈弥嫦喽计鸬膹?fù)仇火焰，強(qiáng)行壓回了冰冷的灰燼之下，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猜疑和恐慌。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又在防備著誰？
巨大的無助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幾乎要將她淹沒。她感覺自己像陷入了一張巨大的、無形的蛛網(wǎng)，四周都是看不見的敵人，而她唯一能依靠的人，正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林小姐，喝點(diǎn)水吧。”秦浩拿著一瓶水，小心翼翼地遞過來，聲音沙啞，“您這樣熬下去，身體會垮的?！?/p>
林薇抬起頭，看著秦浩通紅的眼睛和真誠的擔(dān)憂，理智告訴她應(yīng)該相信這個一直忠心耿耿的下屬，可霍景深那句警告卻像毒刺一樣扎在心頭。
她沉默地接過水，卻沒有喝，只是緊緊攥在手里，冰冷的瓶身刺激著她麻木的神經(jīng)。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遲。
突然，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沉穩(wěn)卻極具壓迫感的腳步聲。
不是醫(yī)護(hù)人員急促的奔跑，也不是家屬慌亂的踱步，而是一種緩慢的、仿佛丈量著權(quán)力與距離的、不容置疑的步伐。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去。
只見一位穿著中式褂衫、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手持沉香木手杖的老者，在一名黑衣保鏢的陪同下，緩緩走來。
他看起來年事已高，臉上布滿了歲月的溝壑，但腰背挺直，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開合之間精光四射，帶著一種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強(qiáng)大氣場。
他所過之處，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
幾位霍氏元老立刻恭敬地微微躬身：“霍老?！?/p>
秦浩也瞬間挺直了脊背，神色更加肅穆。
霍老。
霍景深的祖父。
霍家真正意義上的掌舵人。
那個只存在于傳說和黑衣男人只言片語中的、深不可測的老人。
他終于……出現(xiàn)了。
林薇的心臟猛地一縮，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水瓶，指甲掐進(jìn)塑料瓶身。
霍老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般掃過在場眾人，最后，落在了蜷縮在墻角的、穿著不合身隔離服、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帶著警惕和倔強(qiáng)的林薇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幾秒，那眼神極其復(fù)雜，有關(guān)切，有審視，有探究，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仿佛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的恍惚。
但很快，那絲恍惚便消失不見，只剩下冰冷的平靜。
“景深怎么樣了？”他開口，聲音蒼老，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直接問向主治醫(yī)生。
主治醫(yī)生顯然認(rèn)識他，態(tài)度愈發(fā)恭敬謹(jǐn)慎，將霍景深危重的情況再次復(fù)述了一遍，內(nèi)容和之前別無二致。
霍老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握著沉香木手杖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些。
聽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轉(zhuǎn)過頭，再次看向林薇。
“你，跟我來?！?/p>
他沒有多余的話，甚至沒有自我介紹，仿佛認(rèn)定林薇一定知道他是誰，也一定會跟他走。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在手杖篤篤的輕響中，向著走廊另一端的VIP會客室走去。
那姿態(tài)，根本沒有給林薇任何拒絕的余地。
林薇看著他那威嚴(yán)的背影，又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ICU大門，咬了咬牙，撐著發(fā)軟的雙腿，站起身，跟了上去。
秦浩下意識地想跟上，卻被霍老身邊的黑衣保鏢一個冰冷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會客室的門關(guān)上，隔絕了外界所有的視線和聲音。
房間里只剩下林薇和這位傳說中的霍家掌舵人。
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霍老在沙發(fā)上坐下，手杖頓在身前，雙手交疊覆其上，目光如炬地看著站在他面前、顯得有些單薄卻努力挺直脊背的林薇。
“你叫林薇?！彼_口，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是?！绷洲庇哪抗猓ψ屪约旱穆曇舨活澏?。
“景深這次出事，是為了你。”霍老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一把刀，直接剖開了最血淋淋的事實(shí)。
林薇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心臟像是被狠狠揪住，她低下頭：“……是?！?/p>
“抬起頭來?！被衾厦畹?。
林薇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抬起頭，與他對視。
霍老仔細(xì)地端詳著她的臉，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靈魂。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像，確實(shí)很像。尤其是這雙眼睛，倔強(qiáng)，干凈，帶著點(diǎn)不知死活的天真?！?/p>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他又提到了“像”。果然，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可笑又可悲的“替身”真相。
一股屈辱和憤怒涌上心頭，讓她暫時壓下了恐懼。
“霍老先生，”她聲音微微發(fā)顫，卻帶著一絲倔強(qiáng)，“如果您是想提醒我，我只是一個替身，不配讓霍景深為我付出這么多，那我……”
“不。”霍老打斷了她，眼神深邃莫測，“我今天是來給你一個選擇?！?/p>
選擇？
林薇愣住了。
霍老微微側(cè)頭，旁邊的黑衣保鏢立刻遞上來一個看起來十分古舊的紫檀木盒。
霍老打開木盒，從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件。
不是厚厚的合同，只有薄薄一兩頁紙。
他將那份文件，推到了林薇面前的茶幾上。
“簽了它?！被衾系穆曇羝届o無波，卻帶著一種決定他人生死的冷酷，“簽了它，霍家會用盡一切資源，不計(jì)代價(jià)，去救景深。全球最頂尖的專家，最昂貴的設(shè)備，最稀缺的藥物，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霍家也會把它變成百分之百?！?/p>
林薇的目光落在文件上。
標(biāo)題是幾個冰冷的黑色宋體大字——
【資源傾斜及風(fēng)險(xiǎn)承擔(dān)協(xié)議】
下面的條款極其簡單粗暴，核心意思只有一點(diǎn)：自愿放棄因霍家全力救治霍景深過程中可能產(chǎn)生的一切資源消耗的追索權(quán)，并獨(dú)立承擔(dān)所有救治失敗或后遺癥的潛在風(fēng)險(xiǎn)和責(zé)任。等同于一份……生死狀。
林薇的心臟瞬間冰涼！
這不是選擇！
這是威脅！是逼迫！
是用霍景深的命，逼她簽下一份賣身契和免責(zé)聲明！
一旦簽了，霍景深活了，一切功勞是霍家的，她依舊是個隨時可以丟棄的替身；霍景深死了或者殘了，那所有責(zé)任和后果，都將由她這個“禍水”一人承擔(dān)！霍家可以輕松抽身！
好狠……好算計(jì)！
“為什么？”林薇抬起頭，眼睛因?yàn)閼嵟褪l(fā)紅，聲音顫抖，“他是您的孫子！救他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
霍老看著她激動的模樣，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只有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冰冷和漠然。
“霍家，從不做沒有回報(bào)的投資，也不承擔(dān)沒有上限的風(fēng)險(xiǎn)。”
“尤其是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因素。”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薇臉上，意有所指。
“你的存在，對景深而言，是變數(shù)，是軟肋，是足以讓他一次又一次豁出性命的致命弱點(diǎn)。”
“霍家的繼承人，不需要這樣的弱點(diǎn)。”
“所以，要么，你用這份協(xié)議，證明你值得霍家付出的代價(jià)，從此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霍家不會再干涉你們?！?/p>
“要么，”霍老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壓迫感，“你現(xiàn)在就離開，永遠(yuǎn)消失?；艏乙琅f會救景深，但之后，你與他，生死無關(guān)，永不相見?！?/p>
冰冷的抉擇，如同兩把刀，架在了林薇的脖子上。
簽，前路可能是萬丈深淵。
不簽，即刻失去她視若性命的人。
沒有第三條路。
林薇看著茶幾上那份薄薄的、卻重如泰山的協(xié)議，又仿佛透過墻壁，看到了ICU里那個氣息奄奄的男人。
想起他血淚交加的告白。
想起他彌留之際絕望的乞求。
想起他毫不猶豫用身體為她擋子彈的模樣。
她的心臟痛得縮成一團(tuán)，眼淚再次模糊了視線。
她還有得選嗎？
從她愛上他的那一刻起，或者說，從她長得像他母親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她緩緩地伸出手，手指顫抖得厲害，幾乎拿不住那份協(xié)議。
筆是準(zhǔn)備好的，就放在旁邊。
她拿起筆，冰涼的觸感刺激著她的指尖。
霍老靜靜地看著她，蒼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個早已預(yù)料到的結(jié)果。
林薇深吸一口氣，抬起淚眼，看向霍老，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我簽?！?/p>
“但不是為了霍家?！?/p>
“是為了霍景深?！?/p>
“無論他是生是死，是健康是殘疾?！?/p>
“我陪著他?！?/p>
說完，她不再猶豫，在那份冰冷的生死狀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像是在簽署自己的命運(yùn)。
落下最后一筆，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筆從指尖滑落，掉在地毯上，悄無聲息。
霍老看著她，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難以捉摸的情緒。
他緩緩站起身，手杖篤地一聲敲在地面上。
“記住你今天的選擇?！?/p>
說完，他不再看林薇一眼，轉(zhuǎn)身，在手杖的叩擊聲中，緩步離開了會客室。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林薇癱軟在沙發(fā)上，將臉埋進(jìn)掌心，無聲的淚水從指縫中洶涌而出。
窗外，天色漸亮。
黎明的曙光，卻無法驅(qū)散她心底沉重的陰霾。
一場以生命為籌碼的豪賭，才剛剛開始。
而她，已經(jīng)押上了自己的一切。
【第三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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