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銅鏡灼燙如烙鐵,鏡面上那行「壽元殘余:五十九日」的血字,如同最終的審判,冰冷地灼燒著我的視線。五十九日……不及兩月之數(shù)。
身后永夜客棧徹底崩塌的轟鳴聲與相柳不甘的嘶吼漸漸被山林吞沒,但那份毀滅的壓迫感卻如影隨形。我死死攥著那枚冰冷刺骨的夜族骨牌,另一只手緊抱著那只封印著藥王門長老的漆黑陶罐。罐身傳來細微卻持續(xù)的震動,仿佛里面封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急于破籠而出的狂暴兇獸。
不能再有絲毫猶豫。母親等不起,我也等不起。
骨牌所指的方向,是韓家村后山。那口廢棄多年的枯井,竟是夜族的一處臨時法壇?此事透著蹊蹺,但此刻我已無暇深究,這是唯一的方向。
我將速度提升到極致,不顧經(jīng)脈因過度催谷而傳來的陣陣刺痛,身影在林間疾馳。壽元衰減帶來的虛弱感如同附骨之疽,時刻蠶食著我的氣力,但前世傭兵生涯磨礪出的意志力強行支撐著這具身體。
路途似乎變得極其漫長。就在我穿過一片密林,即將抵達后山范圍時,懷中陶罐的震動驟然加??!
“咔……咔嚓……”
陶罐表面,那些貼得密密麻麻的符紙中,竟有一張毫無征兆地裂開一道縫隙!一股極其微淡、卻帶著濃郁腐朽氣息的幽藍疫氣,如同尋到裂縫的毒蛇,絲絲縷縷地從中滲漏出來!
“不好!”我心中警鈴大作。這長老被相柳侵蝕得太深,夜族女子的臨時封印根本無法長久困住他!
滲出的疫氣仿佛擁有生命,并不消散于空中,反而凝聚成數(shù)條細小的、如同觸手般的霧氣,猛地纏繞上我抱著陶罐的手臂,試圖鉆入我的皮膚!
一股冰冷的惡念順著接觸點猛地沖向我的腦海!同時,罐中傳來長老模糊卻充滿怨毒的嘶吼:“鏡……我的鏡……還給老夫!”
我手臂上的墨綠壽斑仿佛被引動,驟然變得灼熱刺痛!懷中的銅鏡也同時嗡鳴,鏡面血光閃爍,竟傳來一股躍躍欲試的吞噬欲望,既針對那疫氣,也針對罐中之“物”!
內(nèi)外交攻之下,我眼前一黑,腳步踉蹌,險些栽倒。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咄!”
一聲清冷的低喝破空傳來!數(shù)點烏光如同黑色閃電,精準無比地命中那幾條疫氣觸手。觸手如同被烈火燒灼,發(fā)出“嗤嗤”的聲響,瞬間潰散消失。
緊接著,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林間陰影中滑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來人一言不發(fā),手法極其熟練地抽出數(shù)張新的、繪制著鴉羽圖騰的黑色符紙,迅速貼在那陶罐的裂縫之上,雙手結(jié)印,猛地按了上去!
“封!”
一個簡單的字眼吐出,那躁動不安的陶罐瞬間平息下去,連震動都微弱不可察。
直到此時,來人才微微喘息著,抬起頭。依舊是那身黑袍,面覆銀紋骨甲,正是去而復返的夜族女子——玄夜。只是她此刻的臉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蒼白,唇邊甚至殘留著一絲未擦凈的血跡,顯然在客棧斷后并強行穩(wěn)定裂縫,讓她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她肩頭被長老毒液腐蝕的傷口只是簡單包扎,仍有暗紅色隱隱滲出。
“你……”我下意識開口,聲音沙啞。
“封印不穩(wěn),為何不提前加固?”她打斷我的話,語氣依舊冷冽,但似乎少了幾分最初的絕對疏離,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她的目光落在我手臂的壽衰印上,又掃過我鬢角的白霜,眼神微微一動,卻并未多言。
我沉默以對,難道要我說我根本不會他們的封印術(shù)?
她不再追問,目光轉(zhuǎn)向我手中的骨牌和陶罐:“跟我來,時間不多了?!闭f完,轉(zhuǎn)身便走,身影在林中穿梭,輕盈而迅捷,對地形極為熟悉。
我壓下心中疑慮,緊隨其后。有她引路,速度更快,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已抵達后山那處荒廢已久的枯井。
井口被巨大的青石半掩著,周圍荒草叢生,藤蔓纏繞,看起來與尋常廢井無異。但玄夜卻徑直走到井邊,伸出那只未受傷的手,指尖在井沿幾處不起眼的凹凸處快速按特定順序敲擊數(shù)次。
“咔噠……”
一聲輕微的機括響動,那覆蓋井口的巨大青石竟自行緩緩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的石階,一股混合著陳舊泥土與淡淡檀香的氣息從中涌出。
“下去?!彼氏炔饺?。
井下的空間遠比想象中寬闊。這是一處人工開鑿的石室,方圓不過數(shù)丈,陳設簡陋,卻打掃得干干凈凈。石室中央是一個小小的祭壇,壇上供奉著一尊模糊不清的、似乎是某種飛禽的石刻圖騰。墻壁上刻滿了古老的壁畫,內(nèi)容多是先民與各種兇獸搏斗、以及祭祀的場景,風格古樸粗獷。角落里堆放著一些干凈的皮囊水袋和肉干,顯然這里是一處夜族的緊急避難所或聯(lián)絡點。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東側(cè)墻壁下,一張簡單的石床。床上鋪著干草和獸皮,而我的母親,正安靜地躺在上面,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周身散發(fā)著驚人的寒氣,連眉發(fā)間都結(jié)起了淡淡的白霜。
“娘!”我心中一緊,撲到床邊,觸手一片冰寒,仿佛觸碰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塊寒冰。
“我趕到韓家村時,她已寒氣攻心,命懸一線。普通方法已無力回天,我只能先將她移至此處,借助此地微薄的地脈靈氣和祭壇之力,暫時護住她最后一絲心脈不息。”玄夜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依舊平靜,卻透著一絲疲憊,“但此法至多只能維持十二個時辰?!?/p>
十二個時辰!我猛地抬頭看向她:“你有辦法救她,對不對?你們夜族……”
“有。”她回答得干脆利落,目光直視我,“但需要代價?!?/p>
“什么代價?”我毫不猶豫。
“兩個選擇?!彼斐鰞筛种?,語氣冷靜得近乎殘酷,“其一,我夜族有一秘傳古法,可‘移寒入體’,需一位血脈至親自愿承受,將寒毒引入己身。以你如今狀態(tài),引毒入體,必死無疑,但可換她五年安康?!?/p>
我瞳孔一縮,手下意識握緊。五年……
“其二,”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我懷中的銅鏡和陶罐,“相柳之力,蝕魂噬壽,亦能轉(zhuǎn)化。我可布陣,將此獠一身修為與部分疫氣強行煉化,注入你體內(nèi)。過程兇險萬分,九死一生,但若成功,其力可暫時壓制甚至逆轉(zhuǎn)寒毒。且你懷中邪鏡,似乎也能借此補益。”
她看向那陶罐,眼神冰冷:“以此獠之壽元,換你母親一線生機,很公平。但你要想清楚,吞噬被疫氣侵蝕之力,猶如飲鴆止渴,你與這邪鏡的綁定將更深,未來恐更難擺脫其反噬,甚至……心智受損。”
兩個選擇,一條是自我犧牲的絕路,另一條是通往更強力量卻也更深黑暗的險路。
銅鏡在此刻微微震動,傳遞出對第二個選擇強烈的渴望。
我看著母親蒼白如雪的臉龐,前世今生的畫面在腦中飛速閃過。死亡并不可怕,但毫無價值的犧牲毫無意義。我需要力量,需要活下去的力量,才能守護我想守護的人。
我慢慢站起身,目光從母親臉上移開,最終落在了那只漆黑的陶罐上。
“告訴我,”我的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該如何煉化他?!?/p>
玄夜深深地看著我,那雙露在骨甲外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似是惋惜,又似是決然。她不再多言,只是干脆利落地開始布置。
她從角落取出一些早已準備好的材料:不知名的黑色礦石粉末、幾種干枯的藥草、還有一小罐暗紅色的液體。她以極快的速度,圍繞著石室中央的祭壇,繪制出一個復雜而詭異的陣法圖案。那圖案的核心,正是那尊飛禽石刻。
“將他置于陣眼。”她指示道。
我將陶罐放在飛禽石刻之前。
玄夜走到祭壇前,雙手開始結(jié)出一個個繁復古老的手印,口中吟誦起低沉而晦澀的音節(jié)。隨著她的吟誦,石室墻壁上的壁畫似乎活了過來,那些先民與兇獸的形象微微扭曲晃動。陣法線條逐一亮起幽深的光芒,整個石室內(nèi)的空氣開始變得粘稠、沉重。
陶罐開始劇烈震動,表面的新符紙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光芒!長老驚恐怨毒的嘶吼從罐中隱隱傳出:“不!你們不能!相柳大人不會放過……”
玄夜眼神一厲,最后一個手印猛地按下!
“煉!”
轟!
整個陣法爆發(fā)出強烈的幽藍光芒,瞬間將陶罐吞沒!凄厲至極的慘叫聲從中爆發(fā),又迅速被光芒淹沒。一股龐大、混亂、充滿怨毒與腐朽氣息的能量被強行抽取出來,在陣法中瘋狂沖撞、扭曲,試圖掙脫。
“引!”玄夜指向我,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顯然維持此法對她消耗極大。
我毫不猶豫,一步踏入陣法邊緣!
那股被煉化的、依舊狂暴不堪的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向我涌來!就在它即將沖入我體內(nèi)的瞬間——
我懷中的銅鏡自主飛出,懸浮于我頭頂,鏡面朝下,饕餮紋路光芒大放,竟形成一道漩渦,搶先一步將大部分能量吞噬吸入!
「吞噬進行中:轉(zhuǎn)化率35%!」鏡面浮現(xiàn)信息。
剩余的能量則依舊洶涌地沖入我的經(jīng)脈!冰冷、暴戾、充滿毀滅欲望的意念如同千萬根鋼針扎入我的腦海!經(jīng)脈仿佛要被撐裂、腐蝕!
“呃啊——!”我忍不住發(fā)出痛苦的嘶吼,感覺身體時而被凍僵,時而又被扔進熔爐!皮膚表面浮現(xiàn)出絲絲縷縷的幽藍紋路,與那墨綠壽斑交織,顯得詭異無比。
《龜息訣》自動瘋狂運轉(zhuǎn),試圖疏導這股外力,卻收效甚微。
就在我感覺意識即將被那股怨毒侵蝕、淹沒之時,一只有些冰涼的手突然按在了我的后心。
是玄夜。
一股精純、平和、帶著淡淡暖意的能量緩緩注入我的體內(nèi),雖然微弱,卻如同一盞明燈,在狂暴的能量亂流中勉強護住了我的心脈和靈臺清明。
“守心凝神!引導它,駕馭它!別被它吞噬!”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我憑借兵煞之心死守最后意識,依照她的指引,艱難地引導著那股力量沖向母親所在。寒氣與疫氣猛烈沖撞,石床上頓時彌漫開一片冰霧與幽藍疫氣交織的光暈。
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后一絲能量耗盡,陣法光芒徹底黯淡下去時,我渾身脫力地癱倒在地,渾身如同從水里撈出來般被冷汗浸透,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
石床上,母親周身的寒氣似乎消退了一些,臉色也恢復了些許血色,雖然依舊昏迷,但呼吸明顯平穩(wěn)了許多。
我艱難地抬起手,看到手臂上那墨綠的壽衰印旁,多了一些淡藍色的詭異紋路,如同刺青。而頭頂?shù)你~鏡緩緩落下,鏡背的饕餮紋似乎更加清晰猙獰了幾分。
「壽元殘余:一百八十七日」
「功法推演:《龜息訣》進階——《噬元功》入門」
代價巨大,但……值得。
我看向一旁幾乎虛脫、靠墻才能站立的玄夜,沙啞開口:“……多謝?!?/p>
她微微搖頭,面具下的目光復雜地看向我手臂的新紋路:“不必。你我如今,同在一條船上。十二時辰后,封印裂縫必將再開,我們必須趕回……”
話音未落,她突然悶哼一聲,身體一軟,沿著墻壁滑倒。肩頭的傷口徹底崩裂,暗紅色的鮮血迅速染透黑袍。
我下意識起身想去扶,卻發(fā)現(xiàn)自己也虛弱得難以動彈。
石室內(nèi),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喘息聲。危機暫緩,更大的風暴卻在飛速逼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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