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宋·蘇軾
1967 年冬,凌赫在五七干校燒石灰。他每月寫一封“平安信”,字跡越來(lái)越潦草,末尾總畫一朵四瓣杏花。疏影回信,用毛筆小楷,寫菜畦的杏樹今年開了七朵花,結(jié)了三顆果,酸得倒牙。1970 年,干校遷往江西。
臨行前,凌赫托人帶回半枚翡翠戒指——正是當(dāng)年掰開的那半枚,被老工人偷偷藏下。
疏影把兩半戒指合攏,用紅絲線纏緊,掛在頸間。1973 年,凌赫“解放”,返杭。他下車那天,下著微雨,疏影撐舊油紙傘,傘面杏花已褪成淡粉。兩人隔一條小巷相望,中間是十年光陰。凌赫先開口:“杏樹還在?”疏影點(diǎn)頭:“夠做一壺酒?!?
1975 年春,老杏樹忽然繁花滿枝,如雪。他們?cè)跇湎峦诔鲆粔疲饪谀嘣琮斄?,酒香霸道。凌赫用搪瓷缸盛半碗,灑在雪球舊墳;疏影把剩下半碗澆樹根。夜里,兩人對(duì)坐長(zhǎng)椅,聽花瓣落在瓦片,叮叮當(dāng)當(dāng)。疏影靠著他肩:“凌赫,我們沒白活?!绷韬漳﹃搁g重新焊好的翡翠戒指,接口:“嗯,沒白活?!?
1976 年清明,西湖蘇堤。一艘小船泊在堤外,船頭擺兩盅杏花酒。疏影穿藏青布衫,鬢邊仍別一枝杏花;凌赫白發(fā)稀疏,腰板挺直。遠(yuǎn)處堤上,孩子們放鮮紅五角星風(fēng)箏。凌赫舉杯:“敬巴黎?!笔栌靶Γ骸熬唇稀!薄扇伺霰伙嫸M。船尾,一株新折的杏枝插在粗陶瓶里,水波晃動(dòng),花影搖曳,像在說(shuō):“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