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窗縫漏進的晨光是淡金色的,落在林默握著湯勺的手背上。他正把最后一勺牛雜湯盛進白瓷碗,瓷勺碰著碗沿,發(fā)出輕脆的“?!甭?,卻掩不住指腹無意識蹭過勺邊的失神——伍六七靠在床頭,指尖轉(zhuǎn)著那把缺了口的剪刀,結(jié)痂的側(cè)臉在晨光里顯得軟了些,連說話都沒了前幾天的沙啞。
“今天的湯比昨天鮮多了!”伍六七喝得眼睛發(fā)亮,放下碗時還咂了咂嘴,“林默,等我傷好透了,咱們還去海邊擺攤唄?我?guī)湍氵汉龋室簧衔缇唾u光!”
林默垂眸擦了擦灶臺上的湯漬,布巾蹭過瓷磚的聲音格外輕?!昂冒?,”他應(yīng)得慢,聲音輕得像要融進湯面的熱氣里,“等你徹底好利索了再說?!?/p>
這話在他心里盤了三天,盤得棱角都磨平了,只剩沉甸甸的清醒。那天看著伍六七攥著衣角、往窗外瞟著等梅花十三的樣子,他才忽然懂了——那些總想著多待一會兒、想把熱湯先遞到他手里、見他失落就跟著發(fā)悶的情緒,從來不是朋友間的關(guān)照。可伍六七的眼里裝著小雞島的風,裝著可樂的芒果干,裝著江主任的養(yǎng)生茶,最深處還藏著那個沒露面的梅花十三,從頭到尾,沒有他的位置。
與其留在這兒看著自己的心思瘋長,不如走。這個念頭一旦扎根,連夜里做夢都夢見自己背著包袱,踩著海邊的沙往島外走,身后是伍六七笑著喊他的聲音,卻怎么也不敢回頭。
傍晚的雜貨鋪后巷飄著煙草味,雞大保蹲在墻根喂雞,米粒撒在地上,引得小雞圍著他啄食。林默站在巷口,陰影罩著腳尖,攥緊的衣角在身后絞出幾道深痕——直到雞大保叼著煙抬下巴:“咋了?伍六七又饞牛雜了?”
“不是。”林默的聲音比巷里的晚風還沉,“雞大保,我想走了?!?/p>
煙蒂從雞大保嘴角滑下來,燙到指尖也沒察覺。他猛地站起身,皺著眉打量林默:“走?去哪?伍六七傷還沒好全,你走了誰盯著他別瞎折騰?”
“他現(xiàn)在能自己端碗,可樂和江主任天天來,沒事的?!绷帜Я颂ь^,眼里蒙著層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光,“我想去玄武國,學武術(shù)?!?/p>
“玄武國?”雞大保的眉頭擰得更緊,煙在指間碾得變了形,“那地方遍地是刺客,你連個像樣的招式都不會,去了不是送命?”
“我想變強?!绷帜闹讣馄M掌心,疼得讓他更清醒,“上次斯坦國來,我只能躲在閣樓里聽著動靜,連沖出去的本事都沒有——我想學會護著人,至少下次再有事,我能站在他旁邊,而不是只會遞湯?!?/p>
這話半真半假。想變強是真的,想護著伍六七也是真的,可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讓自己徹底斬斷念想的理由——去一個離伍六七很遠的地方,把那些沒說出口的心思,埋進練武的汗水和苦里。
雞大保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最后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個布包,塞到林默手里。布包沉甸甸的,還帶著點煙草味:“這里面是點積蓄,路上用。要是遇到危險,就往西邊走,有個小鎮(zhèn)住著我老熟人,能給你指條活路。”
林默捏著布包的邊角,粗布蹭得指尖發(fā)疼,心里卻暖得發(fā)酸?!爸x謝雞大保。”
“謝個屁,”雞大保別過臉,蹲下去繼續(xù)喂雞,聲音有點含糊,“你照顧伍六七這么久,這點東西算補償。走吧,別等他醒了,你又磨磨唧唧舍不得?!?/p>
半夜的小雞島靜得只剩海浪聲。林默背著早就收拾好的包袱站在閣樓門口,廊下的燈籠晃著暖黃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根繃得快要斷的弦。他猶豫了半晌,還是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伍六七睡得很沉,眉頭卻微微皺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穩(wěn)的夢。林默輕手輕腳走進去,把一張疊得整齊的字條放在床頭——紙上的字寫得很用力,墨痕都透了紙背:“伍六七,我去玄武國學武了。你好好養(yǎng)傷,別總跟人打架。牛雜車我擦干凈放巷口了,鑰匙在雞大保那兒?!?/p>
他盯著伍六七的臉看了會兒,目光從他結(jié)痂的額頭滑到緊抿的嘴角,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疼得發(fā)悶。手指抬了抬,差點就碰到伍六七額前的碎發(fā),可在離皮膚還有半寸的地方,還是猛地縮了回來——不能碰,碰了就更舍不得走了。
“再見了,伍六七?!彼谛睦锬?,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轉(zhuǎn)身時,衣角不小心蹭到了床邊的凳子,他僵了一下,回頭見伍六七沒醒,才放輕腳步帶上門,像怕驚擾了一場易碎的夢。
巷口的牛雜車擦得锃亮,銅制的把手在月光下泛著淡光。林默最后看了眼閣樓的方向,窗戶里一片漆黑,想來伍六七還在睡。他攥緊了包袱帶,轉(zhuǎn)身往碼頭走,夜里的海風卷著咸濕的潮氣灌進衣領(lǐng),激得他鼻尖發(fā)酸,眼眶卻硬是沒紅——他怕一哭,就忍不住回頭。
碼頭的小漁船泊在水里,船老大坐在船頭抽煙,見他來,揮了揮手:“小伙子,再不走天就亮了,玄武國的路可遠著呢?!?/p>
林默跳上漁船,船板晃了晃,他扶著船舷站定。船老大撐著篙,木篙插進海水的瞬間,濺起幾點冰涼的水花。小船慢慢駛離碼頭,他站在船尾,望著小雞島的輪廓一點點變小——星光灑在海面上,碎成一片銀鱗,島上的燈火漸漸縮成遠處一點模糊的暖光,像伍六七笑起來時眼里的亮光。
包袱里的布包硌著后背,字條上的字跡還在腦子里晃。他知道,這一去不知道要走多久,也知道回來時,伍六七或許早就忘了有個叫林默的人,總給他熬熱湯。
可他不后悔。
海風掀起他的衣角,林默望著遠處漆黑的海面,心里忽然靜了。玄武國的路再險,也好過留在小島,看著自己的心思在原地打轉(zhuǎn)。那些沒說出口的喜歡,就藏進這星光里吧,至少這樣,他還能守住最后一點體面,帶著這份清醒,往更遠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