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你還好嗎？”

男人撥開枯枝和藤蔓，陽光從他的肩頭照進了洞中。菲爾沒有回答，作為回應(yīng)，他看向男人的眼睛。菲爾在努力隱藏自己心中的不安，他已經(jīng)到了那個充滿了好奇、叛逆、敏感、以及過剩的自尊心的年紀。

菲爾順從地讓男人將自己撈了上去，男人的手臂強勁的力量感讓他有些羨慕。

“作為一個在大坑里待了兩個小時的人，你很鎮(zhèn)定。”

“謝謝你，赫爾曼先生?！?/p>

菲爾從教徒們的閑聊中了解到，營地附近出現(xiàn)了兩只偷吃食物的郊狼。在他眼中，郊狼并不十分兇猛，也不十分聰明，只要有趁手的武器，就算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也能搞定。清晨獨自啟程時，菲爾便開始想象自己帶著郊狼尸體回營地時的威風了。然而，一個還未完工的巨大捕熊陷阱中斷了少年的美夢，他一腳踩空，栽進了兩米多深的坑洞中，好在坑中還沒有打上木樁。

“哦，你想去對付那只郊狼，是嗎？”赫爾曼一看到坑中躺著的木棍，便知道了菲爾的打算?！昂苡心懥浚率?，但光有力氣是不夠的，還需要智慧以及團隊合作，不是嗎？”

菲爾默默地點點頭，他對赫爾曼的見解信服無比。

“來吧，我們一起去抓住它。”

菲爾知道，赫爾曼本可以沒收他的木棍，把菲爾送回他的父母身邊，并叮囑他們看好自己的孩子，可他沒有這么做，而是選擇了一個更為冒險的方式去維護自己脆弱的自尊心。這個年紀的菲爾還不能理解一個人帶著別人的孩子去冒險需要承擔多大的責任，但他依然隱隱約約地從中感受到了坦蕩和博愛的品質(zhì)。

郊狼的洞穴就在矮山上的石洞中。赫爾曼已經(jīng)跟蹤這兩只生物好幾天了，但他并沒有貿(mào)然出擊，而是靜靜地等待著最合適的時機。當那只母狼的肚子越來越大時，他便知道，這就是狩獵的時刻了。

赫爾曼將點燃的茅草扔到了洞穴門口，很快，洞中就傳來了幼狼和母狼的哀嚎聲。嚎叫聲不知停息地在向菲爾傳遞著母狼的痛苦，他感到有些于心不忍，可他也清楚，此時的痛苦會為他人帶來平和，這即是大自然的平衡，也是教義中所言的犧牲。

公狼出現(xiàn)在了上風處，它跑向洞口，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以對配偶做出回應(yīng)。但這樣的行為也向赫爾曼暴露了它的位置。一聲槍響在狼嚎聲中炸開，菲爾看見一股血霧從公狼的頭上激起，潑灑在了雜草叢中。赫爾曼快步上前，把匕首刺進公狼心臟，結(jié)束了它的痛苦。洞中的嚎叫變得更加凄厲?；鹧嬲樟亮硕囱ǖ暮诎?，將母狼的眼睛映得閃閃發(fā)亮。

“菲爾，來，做你想要做的事?！焙諣柭鼘C槍交到菲爾手中，將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菲爾的雙手在顫抖，直到剝奪生命的時刻來臨時，他才明白這一切有多么艱難。

母狼似乎看到了即將到來的命運，它突然收起無謂的嚎叫，朝著火焰猛沖了過去。不過，一發(fā)鉛彈還是將所有掙扎化為烏有。

菲爾怔怔地望著槍口的硝煙，還沒有從槍聲中緩過神來。

“你做了你應(yīng)該做的。”

赫爾曼踩滅了燃燒的茅草，在菲爾看不到的地方終結(jié)了幾只幼崽的性命。他隨后將兩只郊狼的尸體夾在腋間，順手向菲爾討回了獵槍。

太陽高懸，炎熱和日光如同永恒。

“感覺怎么樣？”赫爾曼問道。

菲爾感覺不是很好，可他羞于啟齒。

“我和你的感覺一樣，如果不是為了更偉大的善，沒人愿意與毀滅為伍?！焙諣柭晳T性地抽出一支煙卷，但里面又放回口袋中。“就像我們的先知所做的那樣。”

“成為先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的父神隨心懷大愛，但祂的愛是嚴厲且深奧的，先知只有犧牲自己人類的軀殼，才能為我們聽清父神的賜言。你和你弟弟羅蘭，以及其他那些有天賦的孩子，你們肩頭上的擔子很重，可我知道，你能做到的?！焙諣柭蝗煌Ｏ聛?，認真地注視著菲爾的雙目，“就像以前的所有先知一樣，不，你甚至可以比他們做得更好。為了更偉大的善，投身于常人無法直面的毀滅當中?！?/p>

是的，菲爾有這樣的勇氣，就在他朝著越過火線的郊狼扣動扳機時的瞬間。

“羅蘭，醒醒，醒醒?！?/p>

五歲的羅蘭睜開綠豆般的小眼睛，他的哥哥正坐在他的床頭。臥室外傳來東西的響動，一股焦慮的情緒在空氣中醞釀。

“媽媽讓我叫醒你，我們要離開了?！?/p>

“我們要離開大家了嗎？”

“是的，露絲姐姐，瑞秋阿姨，彼得叔叔，阿特金森哥哥，還有赫爾曼先生，我們要離開他們了。”

“我們不去和他們說再見嗎？”

“不，他們還在睡覺，我們不要吵醒他們?！?/p>

“我們?yōu)槭裁匆x開？”

“媽媽說，我們?nèi)テ渌胤綍畹酶?，有更多糖果，還有更多玩具?！?/p>

“好吧，那我們走吧。”

羅蘭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向著臥室門走去，但卻被自己的哥哥一把拉住了。

“羅蘭，實際上，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走。”

“為什么？”羅蘭的聲音變得有些焦急。

“現(xiàn)在你還不能理解。不過你要記住，我們活著，有時候要為了更重要的事情做出犧牲。對我來說，你就是更重要的事。我留下來，你才能更幸福，媽媽才會更幸福?！?/p>

“菲爾，不要走。媽媽不會同意的?！绷_蘭拉住了哥哥的衣角。

“沒關(guān)系，你們不會記得我的?！狈茽枩惿锨埃H了親羅蘭的小臉蛋。然后他打開臥室的窗戶，輕盈地翻了出去。

菲爾向營地跑去。晨昏線揭開了白晝的帷幕，一線暖黃的日芒被菲爾踩在腳底。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站住身子，朝著弟弟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可是逆光留下的陰影模糊了他的笑容。

羅蘭自始至終都沒有叫喊，只是靜靜地看著哥哥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