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駛離碼頭時,林野把“海生號”航模抱在膝頭,指腹反復摩挲著船舷上燙金的名字。母親坐在旁邊整理父親的舊航海日志,忽然指著某頁邊角的小字說:“你看,這里記著珊瑚灣的潮水規(guī)律,初三和十八的漲潮時間最適合靠岸?!绷忠疤ь^望向窗外,海面泛著細碎的銀光,和信里父親描述的“像撒了把星星”一模一樣。
船行過半時,鄰座的老漁民湊過來搭話,看見航模眼睛亮了:“這手藝是老??妥龅陌??木材選的是沉水樟,耐得住海水泡。”林野點頭,說起父親和海生的事,老漁民忽然嘆了口氣:“二十年前那場臺風,我也在碼頭。當時有艘小貨船偏要出海,后來翻了,聽說船上有個半大孩子……”母親握著日志的手緊了緊,林野卻忽然覺得胸口的悶意散了些——原來那段往事,早被海風刻進了海邊人的記憶里。
抵達珊瑚灣時正是漲潮時分,淺灘上的珊瑚石泛著淡粉色的光。林野抱著航模跟著老漁民往暗礁區(qū)走,海水沒過腳踝時,忽然聽見母親輕呼一聲。她蹲下身,從礁石縫里撿起個褪色的航模碎片,船身上模糊的“?!弊诌€能辨認。“是海生當年的航模。”母親聲音發(fā)顫,把碎片放進隨身的布包里,“你爸總說,等找到碎片就帶回家,現(xiàn)在總算找到了?!?/p>
暗礁區(qū)的海水格外清澈,能看見一群群彩色的魚游過。林野按照父親記錄本里的標記,找到那片被稱為“海生礁”的礁石群。他蹲下身,把“海生號”航模輕輕放進水里,看著它順著潮水漂向礁石深處。陽光穿過水面落在航模上,像是父親和海生當年站在碼頭上,笑著把航模放進海里的模樣。
“當年你爸抱著碎掉的航模在海邊坐了三天,誰勸都沒用?!蹦赣H坐在礁石上,翻開日志最厚的一頁,里面夾著張泛黃的照片——兩個少年蹲在沙灘上拼航模,身后的漁船正揚起白帆?!昂髞硭磕甓紒磉@里,說是怕海生找不到回家的路?!绷忠吧焓謹堊∧赣H的肩,海風帶著咸濕的氣息吹過,像是有人在耳邊輕聲說“謝謝”。
返程時,老漁民送了他們一罐曬干的珊瑚藻:“泡在水里能安神,老??投贾??!绷忠敖舆^罐子,看見罐底貼著張紙條,上面寫著“海生礁的潮聲最好聽”。他忽然想起父親信里的話:“潮聲是海的回信,只要肯等,就能聽見想念的人說話。”
回到家時已是深夜,林野把海生的航模碎片和“海生號”的圖紙放進鐵盒,和那些舊信一起擺在書架上。母親端來兩杯珊瑚藻茶,茶香混著樟木的香氣飄滿房間。窗外的漁船汽笛聲傳來,林野望著書架上的鐵盒,忽然覺得父親從未離開——他只是帶著海生,乘著潮聲,沿著當年的航線,慢慢回了家。
睡前,林野翻開父親的航海日志,在最后一頁寫下:“珊瑚灣的潮水按時漲落,航模漂向了暗礁深處,海生和您終于一起回家了。下次再來,我?guī)纯醇依锏男聲?,上面擺著您所有的信和日志。”寫完后,他把日志放回書架,月光透過窗戶落在書頁上,像是有人輕輕合上了本子,留下滿室的潮聲與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