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之名,如同一塊投入南陽文壇靜水的巨石,激起的波瀾遠超我的預期。
照壁前那戲劇性的一幕迅速傳開,“柳永”這個名字,連同他“籍籍無名卻一鳴驚人”、“當面考核對答如流”、“力壓本地才俊奪得解元”的事跡,成了南陽城內最炙手可熱的談資。以往那些或鄙夷或輕視的目光,此刻大多變成了好奇、探究,甚至帶著幾分敬畏。
那幾位曾對我百般嘲諷的紈绔子弟,自放榜那日后便如同人間蒸發(fā),再未在我面前出現(xiàn)過。偶爾在街上遠遠瞥見,他們也多是面色尷尬,低頭匆匆避開?,F(xiàn)實的成績,比任何言語的反擊都更有力量。
然而,名聲帶來的不全是便利??蜅5拈T檻幾乎要被前來拜訪、邀約的各色人等踏破。有真心求教水利之學的寒門學子,有慕名而來探討詞章文采的文人,更多的是聞風而動、希望提前投資“潛力股”的地方鄉(xiāng)紳、商賈,甚至還有一些小官吏,帶著或真誠或功利的目的前來結交。
我不勝其擾,卻又不能全然拒之門外。孫何“韜光養(yǎng)晦,廣結善緣”的贈言猶在耳邊。我需要名聲,也需要人脈。于是,我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周旋于各種宴飲、文會之間,舉止得體,言辭謹慎,既不過分熱絡,也不顯得孤高。
在這些場合,我刻意引導話題,多談經義實務,少談風花雪月。當有人提起我那篇水利策論時,我便借機闡述自己的理念,強調“格物致用”、“民本務實”;當有人試探性地問及我與汴京那位“柳三變”是否有關聯(lián)時,我便如前次面考一般,坦然承認對其詞才的欣賞,但堅決劃清界限,重申自己“以實學濟世”的志向。
“柳永公子務實精干,心系民生,與那位……迥然不同?!?/p>
“觀其言行,沉穩(wěn)持重,確是經世之才,非浪蕩詞人可比。”
“看來此前傳聞有誤,或是同名之誤?”
這樣的評價開始在南陽士林圈中悄然流傳。我敏銳地察覺到,人們看待我的眼神在慢慢改變。最初是沖著“解元”名頭的好奇,后來是對其“水利奇才”的稱奇,再后來,則漸漸多了一份對“士子”身份的認可。那個曾經與“惻艷之詞”、“奉旨填詞”緊密相連的“柳七”形象,正在被“務實干練、心懷抱負的解元柳永”所取代。
這是一種微妙而重要的轉變。它意味著,我開始被納入“正經”讀書人的范疇,而不再僅僅是一個異類或者笑話。
這日,我收到了知州衙門的正式請柬,張詠大人將于府中設宴,為新科舉子們慶賀,并特別邀請我這位解元出席。這無疑是一個強烈的信號,表明官方對我這個“異軍突起”者的認可和重視。
宴席上,張詠果然對我另眼相看,不僅當眾稱贊我的策論“言之有物,切中肯綮”,還特意與我多交談了幾句,問及我游學見聞及對其他地方政務的看法。我謹慎應對,既充分表達觀點,又不顯得鋒芒過露,給這位封疆大吏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柳解元年輕有為,見識不凡。望爾戒驕戒躁,潛心向學,來年禮部試,再創(chuàng)佳績,為國效力?!睆堅伵R別時的勉勵,更是將這種認可推向了高潮。
我知道,我在南陽初步站穩(wěn)了腳跟,成功地將“柳永”與“浪子”形象進行了切割,至少在本州范圍內,贏得了一個相對清白的起點。
然而,我也清楚,這僅僅是開始。南陽的認可,不代表能消除汴京城里那位至尊的固有印象,也不代表能在藏龍臥虎的禮部試中脫穎而出。前方的路,依然布滿荊棘。
但無論如何,我已經成功地邁出了最關鍵的第一步。解元的光環(huán)和初步扭轉的名聲,將成為我下一步行動的寶貴資本。
回到客棧,我攤開從張知州處獲得的、關于禮部試更詳細的規(guī)程和往年試題匯編,眼神堅定。
南陽只是起點,汴京,才是真正的戰(zhàn)場?!傲馈边@個名字,必須在更大的舞臺上,發(fā)出更響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