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解元的光環(huán)尚未戴穩(wěn),我便不得不再次收拾行囊,踏上前往汴京的旅程。禮部試(省試)在即,那是決定能否“躍龍門”的關(guān)鍵一躍,容不得半分懈怠。張詠知州的勉勵、南陽士林的贊譽,都成了沉甸甸的壓力,鞭策著我必須在這條剛剛鋪就的“正途”上走得更遠。
臨行前,我婉拒了幾乎所有餞行的宴請,只悄悄去了一趟“利民工坊”在南陽設(shè)的聯(lián)絡(luò)點(在游學期間,我已通過書信指導張嬤嬤將業(yè)務(wù)謹慎地拓展至此)。工坊的發(fā)展比預(yù)想的順利,改良農(nóng)具的口碑在京西路逐漸傳開,雖盈利不多,但民望和功德值的持續(xù)小幅增長,讓我感到欣慰。這證明我選擇的“格物利民”之路沒有錯。
我將工坊的大部分收益再次投入擴大再生產(chǎn),只帶走足夠支撐汴京數(shù)月生活的盤纏,以及那本越來越厚的《游學筆記》和幾篇精心修改過的策論草稿。
這一次赴京,心境與當初離京時截然不同。少了惶惑與憤懣,多了目標與審慎。我知道,汴京等待我的,不僅是更高層次的科舉較量,更是那個我曾拼命想要擺脫,如今卻必須直面乃至利用的“柳三變”的過往。
一路無話,曉行夜宿。我盡量避開官道上過于喧囂的車隊,選擇相對清靜的路徑,既能節(jié)省開支,也便于思考。偶爾與其他趕考的學子同行,聽他們高談闊論,或議論朝局,或品評人物,我也多是微笑傾聽,很少插言。從他們的交談中,我捕捉著汴京的最新動向和士林風氣。
一日,行至一處驛站打尖,聽得鄰桌幾位看似頗有見識的中年士子正在熱烈討論一個人物。
“……范公希文(范仲淹字希文),此番回朝,雖僅任秘閣校理,然其《上執(zhí)政書》言詞懇切,直指時弊,朝野震動啊!”
“是啊,‘固邦本,厚民力,重名器,備戎狄,杜奸雄,明國聽’,這十八條建言,可謂針砭時弊,字字珠璣!”
“只可惜,朝中守舊之聲甚囂塵上,范公之議,恐難施行。”
“唉,范公心懷天下,然行事過于剛直,只怕……前途多舛?!?/p>
范希文?范仲淹!
我心中一動,立刻凝神細聽。這可是北宋改革派的旗幟性人物,“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臣!他回京了?還上了如此重要的奏疏?
我忍不住湊近幾步,拱手問道:“幾位兄臺請了,方才聽聞諸位談?wù)摲豆N?,不知其《上?zhí)政書》詳情如何?晚生僻處鄉(xiāng)野,孤陋寡聞,還望指教?!?/p>
那幾位士子見我態(tài)度謙恭,又是趕考舉子模樣,便熱情地讓我坐下,將范仲淹奏疏中的主要觀點,以及目前朝中圍繞這些建議產(chǎn)生的爭議,大致講述了一番。
聽著他們的敘述,我心中波瀾起伏。范仲淹提出的“固邦本、厚民力”等主張,與我游學所見、所思、所寫的許多觀點,竟有不謀而合之處!尤其是他強調(diào)吏治、重視民生、主張改革的精神,更是讓我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
這不正是我在尋找的“同道”嗎?若能得此等人物賞識或引薦,或許比我單純在科舉中搏一個名次,更能實現(xiàn)“經(jīng)世致用”的理想!
“不知范公如今在京城,可容易拜見?”我按捺住激動,試探著問。
一位士子搖搖頭:“范公性情耿介,不輕易交接。且其新回京師,矚目者眾,恐不易見。不過,范公重視實學,若真有經(jīng)世之策,或可嘗試投文于其門下?!?/p>
投文?就像我之前投給張詠那樣?這倒是一個思路。
我將“范仲淹”這個名字深深記在心里。抵達汴京后,除了全力備考,或許可以想辦法,將我那篇《水利芻議》以及游學中關(guān)于吏治、農(nóng)桑的其他思考,整理成系統(tǒng)的文章,尋找機會呈遞給這位心懷天下的名臣。即便不能直接得到舉薦,能讓他知道有我這么一個志同道合的年輕學子存在,也是好的。
范公初聞名,便如暗夜中望見一座燈塔。我知道,在汴京這個權(quán)力與機遇交織的巨大漩渦中,我除了要應(yīng)對科舉,還需要找到正確的方向和可以借力的風帆。
接下來的路程,我一邊溫習經(jīng)義,一邊開始在腦海中構(gòu)思,如何將我的游學所得,寫成更能打動像范仲淹這樣的有識之士的策論。
汴京越來越近,挑戰(zhàn)與機遇,也都將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