氟西汀帶來的是一種隔膜般的平靜。情緒被壓平,像結(jié)了一層薄冰的湖面,底下暗流涌動,表面卻波瀾不驚。顧清樾按部就班地聽課、記筆記、完成試卷,像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只是他的目光,總會不經(jīng)意地掠過前座那個單薄的背影,然后迅速移開,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完全理解的審視和……失望。
周五的早自習,班主任李老師走進教室,臉上帶著一絲不尋常的笑意,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同學們,安靜一下。今天,我們班將迎來兩位新同學?!彼捯魟偮?,教室里的竊竊私語聲便響了起來。高三轉(zhuǎn)學并不常見,更何況是一次兩位。
顧清樾并未抬頭,筆尖在物理公式的間隙里無意識地劃著短促的線。直到一個清亮、帶著些許疏離感的女聲在講臺上響起。
“大家好,我叫溫瀾。溫暖的溫,波瀾的瀾。很高興能加入高三(一)班這個集體。”
顧清樾的筆尖猛地頓住。
他抬起頭。
講臺上站著的女孩,穿著剪裁合體的嶄新校服,身形高挑,氣質(zhì)清冷。她的皮膚很白,是那種透著健康光澤的瓷白,與“陳子榆”病態(tài)的蒼白截然不同。五官精致得有些奪目,尤其是一雙眼睛,瞳仁是清透的淺褐色,此刻正平靜地掃視著全班,沒有怯懦,沒有閃躲,只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淡然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不是五官的熟悉,是某種更深層次的,存在于靈魂層面的共振。
顧清樾感到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不重,卻讓那層氟西汀構(gòu)筑的冰面,產(chǎn)生了細微的裂紋。
“希望未來一年,能和大家共同進步?!睖貫懳⑽㈩h首,語氣禮貌而周全。
接著,是第二個聲音,更柔和,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甜潤:“大家好,我叫陳子榆。耳東陳,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子,榆樹的榆。以后請多關(guān)照?!?/p>
顧清樾的目光轉(zhuǎn)向第二個說話的人。
這一眼,讓他渾身的血液幾乎瞬間逆流。
一樣的身高,一樣的身形,甚至……幾乎一模一樣的五官輪廓。站在溫瀾身邊,像一道模糊的影子。只是,這個“陳子榆”的眼神要靈動得多,嘴角帶著恰到好處的、略顯羞澀的笑意,姿態(tài)落落大方。
兩個“陳子榆”?
不,講臺上這個,和前排坐著的那個,才是完全一樣的。而溫瀾……
顧清樾的視線再次回到溫瀾身上。她正好也望向他這個方向,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那雙淺褐色的眸子里,飛快地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情緒——不是好奇,不是打量,更像是一種……確認?
速度快得讓顧清樾以為是錯覺。
“溫瀾同學,陳子榆同學,你們先暫時坐到后面空著的位置。”李老師安排道。
溫瀾徑直走向顧清樾斜后方的空位,步伐穩(wěn)定。而新來的“陳子榆”,則坐到了另一組的后排。
教室里恢復了早讀的嘈雜,但暗流涌動。不少同學的目光在三個“焦點人物”——顧清樾、前排的“陳子榆”、以及新來的兩位轉(zhuǎn)校生之間悄悄逡巡。
顧清樾低下頭,看著攤開的物理書,上面的字跡卻一個也看不進去。他能感覺到斜后方那道平靜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他的背上,像一片輕盈的羽毛,卻帶著灼人的溫度。
前排的那個“陳子榆”也回過頭,飛快地看了溫瀾和新來的“陳子榆”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然后迅速轉(zhuǎn)了回去,肩膀微微縮著。
混亂。
荒謬。
顧清樾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氟西汀的藥效似乎正在減弱,那種熟悉的、即將失控的恐慌感再次漫上心頭。
他重生的這個世界,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
那個真正的阿榆,是否就在這三個人之中?還是……依舊不知所蹤?
下課鈴響,溫瀾沒有像其他新同學一樣待在座位上,而是拿起水杯,徑直走向教室前方的飲水機。經(jīng)過顧清樾桌邊時,她的腳步幾不可查地放緩了一瞬,目光掠過他桌角那板顯眼的氟西汀,然后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顧清樾握著筆的手指,收緊到骨節(jié)泛白。
她看到了。
她也……在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