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宮里一片死寂。
自從被禁足,宮人們走路都輕手輕腳,生怕弄出一點聲響。
安陵容坐在窗邊,一動不動。
她已經(jīng)這樣坐了兩天,不哭不鬧,也不說話。
寶鵑端著參湯跪到她腳邊,聲音發(fā)抖。
“娘娘,您好歹用一點吧,身子要緊啊?!?/p>
安陵容的眼珠動了動,看著寶鵑,眼神空洞。
“他們都說我貪,說我奢靡,中飽私囊?!?/p>
她的聲音干澀沙啞。
“皇上信了?!?/p>
寶鵑哭了出來。
“娘娘,皇上只是一時氣話,查清楚了,會還您清白的!”
“清白?”安陵容冷笑一聲,“宮里哪有清白?”
她知道自己完了。
賬目做得再好,也經(jīng)不住有心人挑刺。
皇上想讓她有罪,慎刑司就能查出罪來。
這時,殿外有了動靜。
一個小太監(jiān)跑進來對寶鵑耳語幾句。
寶鵑臉色一變,讓他退下,然后猶豫地對安陵容說:“娘娘,宮門口有個叫菊清的求見?!?/p>
安陵容身體一震。
菊清。
這個名字她記得。是她母親身邊伺候過的丫頭,后來家里困難,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出府嫁人了。
她怎么會來?
“讓她進來?!卑擦耆莸穆曇艚K于有了些變化。
菊清被帶進來時,樣子很憔悴,衣服上還有補丁。
她一看見安陵容,就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都紅了。
“奴婢菊清,給小主請安!”
她抬起頭,滿臉是淚。
“奴婢聽說小主受了委屈,放心不下,求了宮門口的公公好幾天,才讓他通融,讓奴婢進來見您一面?!?/p>
安陵容看著她,眼神復雜。
“你不是嫁人了嗎?”
菊清哭得更厲害了。
“小主不知道,我男人前年就病死了,我一個人過得很難。但我一直記著老夫人和您的恩情,當年要不是您給的那筆錢,我恐怕早就餓死了?!?/p>
她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里面是幾塊已經(jīng)冷掉的點心。
“這是奴婢自己做的,手藝不好,小主別嫌棄。奴婢實在沒什么能報答您的。”
寶鵑看著那幾塊粗糙的點心,有些不屑。
安陵容的心卻被撞了一下。
竟然還有人記著她的好。
在她被所有人拋棄,連皇上都厭煩她的時候,這個快被她忘了的丫頭,卻帶著幾塊點心來看她。
“起來吧?!卑擦耆莸穆曇糗浟讼聛恚皩汏N,看座,上茶?!?/p>
“奴婢不敢?!本涨骞蛑豢掀饋恚澳茉僖娦≈饕幻?,已經(jīng)是天大的福分了?!?/p>
她抬起淚眼,小心地看著安陵容。
“小主,您瘦了好多。是不是睡得不安穩(wěn)?”
安陵容愣住了。
禁足以來,她夜夜做噩夢,夢里全是嘲諷她的嘴臉,還有皇上冰冷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
菊清的臉色白了些,眼神躲閃。
“奴婢……奴婢……”
“說!”安陵容的聲音嚴厲起來。
菊清嚇得一哆嗦,小聲說:“奴婢前幾日,夢見老夫人了?!?/p>
“母親?”安陵容心頭一跳。
“是?!本涨宕瓜骂^,“老夫人在夢里,穿得很少,一直喊冷。她說她在那邊過得不安寧,心里像壓著塊石頭,喘不過氣?!?/p>
安陵容呼吸急促起來,一把抓住菊清的手腕。
“她還說了什么?”
菊清被抓得生疼,顫抖著說:“老夫人……她沒說什么,就是一直看著一個方向……好像是小主您寢殿里香爐的方向。她皺著眉,說那味道不對,讓她心慌?!?/p>
味道不對?
讓她心慌?
這幾個字讓安陵容渾身一震。
她猛地松開手,后退幾步,撞在桌角上。
茶杯掉在地上碎了。
是了!
一定是這樣!
她最近諸事不順,被人造謠,皇上厭棄……
原來都不是意外!不是有人陷害。
是母親在怪她。
是她這個女兒不孝,忘了供奉母親,才讓母親在那邊受委屈。
所以母親才降下警告,讓她也不得安生。
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她想起母親臨死前,拉著她的手,說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她出人頭地。
可她現(xiàn)在算什么?
一個被禁足的失寵妃嬪,一個被天下人恥笑的貪污犯!
她沒能光耀門楣,反而讓安家丟盡了臉!
母親怎么能安息?
“娘娘,您怎么了?”寶鵑嚇壞了,連忙扶住她。
安陵容一把推開她,眼神狂亂。
“是我錯了……是我不孝……”
她喃喃自語,像瘋了一樣。
菊清見狀,連忙從懷里拿出個小香囊遞上去。
“小主,這是奴婢用安神的草藥做的,您掛在身上,或許能睡個好覺。老夫人最需要的就是安神香了,讓她老人家靜靜心,或許就好了。”
安神香!
對!安神香!
安陵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調(diào)香是她最拿手的本事。
她要用自己最擅長的東西,去彌補對母親的虧欠。
她要調(diào)出世上最好的安神香,日夜焚燒,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只要母親安寧了,她的霉運也一定會結(jié)束。
“寶鵑!”安陵容猛地抬頭,眼睛里滿是瘋狂。
“奴婢在!”
“去!把我妝匣里那張五千兩的銀票拿出來!再把我私庫里能當?shù)臇|西都找出來!”
寶鵑大驚:“娘娘,您要做什么?”
“買香料!”安陵容聲音尖銳,“去京城最大的‘萬香樓’,告訴掌柜,我要最好的香料!不管多貴,我都要!龍涎、麝香、奇楠、沉水……一樣都不能少?!?/p>
“娘娘,不行啊!”寶鵑跪下抱著她的腿哭道,“現(xiàn)在宮里宮外都盯著咱們,您再大肆采買,傳到皇上耳朵里,‘奢靡’的罪名就真的坐實了?!?/p>
“滾開!”
安陵容一腳踢開寶鵑,眼睛發(fā)紅。
“坐實了又怎么樣?跟母親的安寧比起來,這些算什么?”
她現(xiàn)在什么都顧不上了。
皇上的恩寵,宮里的權位,在母親亡靈的“不安”面前,都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她必須這么做。
這是她唯一的贖罪方式。
寶鵑被她的樣子嚇住了,不敢再勸,只能爬起來去找銀票。
安陵容轉(zhuǎn)向還跪著的菊清,聲音里帶著懇求。
“菊清,你留下吧。留在我身邊幫我。只有你見過我母親?!?/p>
菊清連忙磕頭。
“奴婢遵命!奴婢愿為小主做牛做馬?!?/p>
安陵容看著她,心里得到了一絲奇怪的安慰。
寶鵑很快帶著銀票和一包首飾回來了。
安陵容直接塞給她。
“快去!記住,要最好的。”
寶鵑含著淚走了。
她覺得,自家娘娘是真的瘋了。
碎玉軒里,甄嬛正在寫字。
槿汐走進來,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甄嬛的筆停了一下。
“她信了?”
“回娘娘,安常在已經(jīng)派寶鵑拿著銀票首飾去了萬香樓,我們的人已經(jīng)在那等著了?!?/p>
甄嬛放下筆。
“安陵容自卑多疑,這種時候,她不信人,只信鬼神?!?/p>
槿汐點頭。
“菊清這步棋走得太好了。她伺候過安夫人,由她來說,安常在肯定信。”
“還不夠?!闭鐙盅凵癖洌耙屗龔氐庄偭?,就得給她點希望?!?/p>
她轉(zhuǎn)頭吩咐:“傳話出去,讓陳老板把之前送去安家的錢,想辦法要回來一部分。動靜鬧大點,就說送錯了?!?/p>
槿汐立刻明白了。
“娘娘是想讓安常在以為,是她供奉亡母起了作用,麻煩才解決了?”
“沒錯?!闭鐙掷湫?,“讓她看到點好處,她才會更不顧一切地陷進去?!?/p>
她要讓安陵容相信自己做的是對的,是有用的,然后心甘情愿地親手為自己調(diào)好那爐催命的香。
當晚,一箱箱頂級香料被送進了延禧宮。
各種頂級香料的氣味,很快充滿了整個宮殿。
安陵容讓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菊清伺候。
她換上素服,洗了手,將那些昂貴的香料一一擺在長案上。
月光下,她的臉上滿是狂熱。
她拿起玉杵,開始研磨香料。
一下,又一下。
宮殿里只剩下她研磨香料的聲音,聽著有些詭異。
香味越來越濃。
安陵容深吸一口氣,露出了癡迷的笑容。
她好像看到了母親在香霧中對她微笑。
她沒發(fā)現(xiàn),在那些頂級的奇楠香粉末中,混入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晶體。
那晶體遇熱就會融化,卻能和她常用的“子午散”一起,產(chǎn)生劇毒。
這香,不是用來安神的。
是用來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