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汽車像一頭疲憊的老牛,在黃土高原的溝壑梁峁間艱難爬行。車輪碾過,卷起漫天煙塵,將天地都染成一片昏黃。
車廂內(nèi),空氣污濁不堪。汗味、煙草味、牲畜的腥膻味與塵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黏稠氣息。林知玄緊靠著車窗,盡力為蘇念卿擋住從縫隙里鉆進來的、無孔不入的沙塵。蘇念卿則微閉著眼,似在假寐,長而密的睫毛在沾滿灰塵的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但林知玄知道,她始終保持著警覺。
連日顛簸,加上對“天缺”之力的忌憚與恐懼,讓林知玄的精神有些萎靡。他望著窗外千篇一律的荒涼景象,思緒有些飄忽。離開滬上不過數(shù)日,卻仿佛已過了半生。那個在墨香齋里整理書籍、在閣樓上摩挲古物的清貧伙計,似乎已經(jīng)變得無比遙遠。
“吱嘎——!”
一聲刺耳的剎車聲猛地將他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巨大的慣性讓車內(nèi)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去,驚呼聲、咒罵聲頓時響成一片。林知玄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蘇念卿,自己的后背卻重重撞在前座的靠背上,一陣悶痛。
“怎么回事?”
“媽的,會不會開車!”
“碰到劫道的了?!” 最后這句話像冰水一樣,瞬間澆熄了車廂內(nèi)的嘈雜,恐慌開始無聲蔓延。
只見汽車前方,歪歪斜斜地橫著幾匹瘦馬,七八個穿著雜亂棉襖、手持土槍或砍刀的漢子攔住了去路。為首的是個臉上帶疤的壯漢,眼神兇狠,手里拎著一把老舊的盒子炮,槍口隨意地指向車廂。
“所有人!都給老子下車!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快!” 刀疤臉粗聲吼道,聲音沙啞難聽。
司機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哆哆嗦嗦地打開了車門。匪徒們罵罵咧咧地開始驅(qū)趕乘客,稍有遲緩便是拳打腳踢??藓奥?、求饒聲頓時響徹這片荒蕪之地。
林知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緊緊攥著蘇念卿的手,低聲道:“別怕,把錢給他們。” 他記得蘇念卿將大部分金條銀元都縫在了貼身的內(nèi)衣和行李夾層里,身上只帶了少量盤纏。
蘇念卿卻異常鎮(zhèn)定,她目光掃過那幾個匪徒,又看了看周圍絕望的乘客,最后對林知玄輕輕搖了搖頭,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不止劫財?!?/p>
林知玄一愣。
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匪徒竄上車,開始粗暴地翻檢行李。當他抓起蘇念卿那個裝著替換衣物和少量干糧的藤箱時,動作突然頓住了。他摸索了幾下,竟從箱蓋的夾層里,扯出了幾塊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銀元——這是蘇念卿為應對突發(fā)狀況準備的應急錢。
“大哥!這娘們兒藏錢!” 瘦子匪徒興奮地大叫。
刀疤臉聞言,目光立刻如同毒蛇般鎖定了蘇念卿。他一步步走上車,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淫邪和貪婪的光?!皢?,還是個細皮嫩肉的小娘子,身上肯定還藏著更多好東西吧?” 他說著,伸出臟污的手就向蘇念卿的臉頰摸來。
“別動她!” 林知玄猛地將蘇念卿拉到身后,自己擋在前面。憤怒讓他暫時忘卻了恐懼,體內(nèi)那股陰寒的力量再次開始蠢蠢欲動,視野邊緣泛起一絲血紅。
“滾開!小白臉!” 刀疤臉不耐煩地揮拳砸向林知玄面門。
就在拳頭即將觸及的瞬間,異變陡生!
林知玄甚至沒有刻意催動,那“天缺”之力仿佛自行護主,一股無形的吸扯之力以他為中心驟然爆發(fā)!刀疤臉只覺得渾身一冷,揮拳的力量像是被什么東西憑空抽走了一半,腳下一個踉蹌,拳頭軟綿綿地擦著林知玄的耳畔過去。
這詭異的一幕讓刀疤臉和周圍的匪徒都愣住了。
而就在林知玄被攻擊、命格自發(fā)運轉的同一時刻,他身后的蘇念卿腦中“嗡”的一聲輕響。她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被瞬間抽離,眼前的一切變得緩慢而清晰。她“看”到了刀疤臉體內(nèi)氣息運行的微弱軌跡,“聽”到了他心中瞬間閃過的驚疑與一絲恐懼,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不遠處另一個匪徒正準備舉槍瞄準林知玄的后背!
這種洞察并非通過五感,而是直接源于某種精神層面的共鳴——是她的“玲瓏心”,在林知玄“天缺”之力被強烈激發(fā)的瞬間,被同步引動,展現(xiàn)出超越了感官的洞察之力!
“左邊,小心!” 蘇念卿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林知玄對蘇念卿有著毫無保留的信任,聞聲想也不想,身體本能地向右側猛地一矮。
“砰!”
一顆子彈幾乎是擦著他的左肩射入了車廂壁,木屑飛濺!
這一槍徹底打破了僵持。乘客們尖叫著四散奔逃,場面瞬間大亂。匪徒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那詭異的一槍搞得有些失措。
刀疤臉又驚又怒,他搞不懂剛才那無力感是怎么回事,更惱火到手的肥羊要飛。他再次舉槍,這次直接對準了林知玄的胸口:“媽的,老子崩了你!”
危機時刻,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一聲清脆的槍響!
“啪!”
一枚子彈精準地打在了刀疤臉腳前的土地上,濺起一蓬黃土。
只見大道盡頭,煙塵滾滾,一隊約莫十余人、騎著健碩駿馬、穿著統(tǒng)一深色勁裝的人馬正疾馳而來!他們裝備精良,行動迅捷,顯然不是尋常旅人或官府人員。
為首者是一名女子,身形高挑,蒙著面紗,手中握著的馬槍槍口還冒著縷縷青煙。她目光冷冽,掃過混亂的現(xiàn)場,最后落在那些匪徒身上,雖未言語,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懾。
“是……是‘駝鈴幫’的人!” 匪徒中有人認出了來者,聲音帶著恐懼。
刀疤臉臉色劇變,顯然極為忌憚這突然出現(xiàn)的勢力。他惡狠狠地瞪了林知玄和蘇念卿一眼,啐了一口:“算你們走運!我們走!”
匪徒們?nèi)缤瑔始抑琶ε郎像R背,片刻間便消失在黃土梁后。
那隊人馬并未追趕,為首的女子勒住馬,目光落在驚魂未定的林知玄和蘇念卿身上,尤其是在他們簡單卻與周圍難民格格不入的行李上停留了一瞬。她并未上前搭話,只是對身后一名手下微微頷首。
那名手下策馬過來,對司機和眾乘客沉聲道:“匪人已退,盡快上路吧。前方五十里內(nèi)有我們駝鈴幫的哨卡,相對安全?!?說完,也不多言,調(diào)轉馬頭,隨著那隊人馬如來時一般,迅疾地消失在黃土塵煙之中。
從遇襲到危機解除,不過短短一刻鐘,卻如同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輪回。
汽車重新發(fā)動,僥幸逃過一劫的乘客們議論紛紛,既有后怕,也對那神秘的“駝鈴幫”充滿了好奇與感激。
林知玄和蘇念卿坐回座位,彼此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悸與深思。
“剛才……謝謝你?!绷种吐暤?,若非蘇念卿提醒,他恐怕已兇多吉少。
蘇念卿搖了搖頭,眉頭微蹙:“不是我看清的,是……感覺到的。”她將方才那種奇異的洞察感低聲描述給林知玄聽。
林知玄聽完,心中震動?!疤烊薄迸c“玲瓏心”,這兩者之間的共鳴,似乎比他們想象的更為玄妙和強大。這既是機遇,也預示著前路更大的風險——方才那隊人馬,尤其是那蒙面女子,看他們的眼神絕非偶然。在這片看似荒蕪的土地上,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他們這兩個身負秘密的外來者,恐怕早已落入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汽車繼續(xù)在黃土高原上顛簸前行,車窗外依舊是蒼茫無盡的黃色。但此刻,在這片黃沙之下,林知玄和蘇念卿都清晰地感覺到,暗流愈發(fā)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