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裹著雨絲吹過來,落在沈語的發(fā)梢,她卻渾然不覺,還在細細叮囑:“還有,您到了南疆,千萬別殺降兵,尤其是山民,殺一個,會逼得十個更拼命。放一個,他會回去告訴十個,朝廷是來平亂,不是來屠城的。人心定了,叛亂自然平得快?!?/p>
蕭玦站在原地,看著她侃侃而談的模樣。沒有了在櫻雪亭疊帕子兔子的柔婉,也沒有了教榮安認字時的溫和,此刻她眼底帶著對局勢的洞察,指尖比劃著地形時條理清晰,連“分兵、燒船、招降”的細節(jié)都算得周全,竟比兵部那些浸淫兵事多年的老將還要精準。
他忽然想起望春園里,她裙擺被風吹起的模樣,想起她教孩子時說“自在”二字的輕描淡寫,原來這女子的“柔”是真的,“剛”也是真的;能做得了哄孩子的帕子兔子,也能運籌得了千里之外的平叛大局。
“好。”蕭玦重重應了聲,眼前的沉郁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難掩的欣賞,“沈小姐這計策,比我在宮里聽的那些強多了。我這就回府整兵,按你說的辦。”
他抬手,想替她拂去發(fā)梢的雨珠,又想起男女有別,手在半空頓了頓,轉(zhuǎn)而拿起搭在臂彎的披風,輕輕披在她肩上,“天涼,別淋著雨。等我從南疆回來,再陪你和榮安,說北疆沙棘果的事?!?/p>
沈語攏了攏披風,那披風上還帶著他趕路的暖,她點了點頭:“侯爺此去,多保重。若需南疆的土司族譜、山民習俗,我外宅書房里有前幾年外祖父整理的冊子,我讓人給你送去?!?/p>
“好?!笔挮i翻身上馬,又回頭看了她一眼,才勒轉(zhuǎn)馬頭,馬蹄踏過青石板,濺起細碎的水花,朝著城門方向去了。
蕭玦走后第三日,沈語便差人將外宅書房里的土司族譜與山民習俗冊送到了軍營。冊子扉頁上,她用淡墨細細批注了幾處——哪里的山民最敬山神,需在招降時避開祭祀日;哪兩家土司的祖上有世仇,可借舊事加劇嫌隙;甚至連瀾滄江暗渡口的水流規(guī)律,都按外祖父筆記里的記載,標清了每日辰時、申時水流最緩,最宜兵士潛伏。
這些策劃是她學著孫子兵法里面的內(nèi)容改良的,后來竟真成了破局的關鍵。
半月后,南疆傳來首封軍報:蕭玦依計派三百善水戰(zhàn)兵士喬裝漁戶,趁辰時水流緩時將浸了火油的柴捆藏在暗渡口礁石后,待夜里急詔糧草船駛過時,一把火將十余艘糧船燒了個干凈。斷了糧的土司們果然慌了神,滇南的木土司私下派人去黔西借糧,被蒙土司當場拒了——兩家本就為水源結(jié)怨,如今沒了南詔的約束,舊仇立刻翻了上來。
又過十日,第二封軍報遞到皇城:蕭玦派去黔西糧鎮(zhèn)的兵士開倉放糧,還按沈語批注里寫的,讓懂山民語言的兵士跟著糧一起送了些驅(qū)瘴氣的草藥。山民本就因缺糧才被裹挾,見朝廷不僅不殺,還送糧送藥,三日內(nèi)便有近千山民脫離土司,回了自己的村寨。木土司兵力折損大半,急得在滇南營里摔了茶盞;蒙土司則動了心思,暗中派使者去見蕭玦,問起“分水源”的事。
沈語是在榮安宮里聽說這些消息的。那日榮安正拿著她新疊的、綴著干沙棘果的帕子兔子,見太后身邊的嬤嬤念軍報,立刻拽著沈語的手跳起來:“姐姐你聽!蕭叔叔按你說的做啦!山民都不反了,蒙土司還要跟蕭叔叔和談呢!”
沈語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心里卻悄悄記掛著,軍報里沒提蕭玦的安危,只說他在前線調(diào)度,想來定是忙得連歇息的空都沒有。她回外宅后,立刻讓人把庫房里存的、治刀傷的金瘡藥和防瘴氣的香囊都找出來,又親手疊了幾只帕子兔子,每只兔耳尖都綴了顆曬干的草莓干,榮安說過,草莓甜,能讓蕭叔叔想起望春園的暖,少些戰(zhàn)場的苦。
這些東西送到南疆時,蕭玦剛跟蒙土司談完招降的事。蒙土司交出了南詔使者,還答應幫著勸降木土司;木土司見大勢已去,再加上蕭玦真的奏請朝廷,把爭執(zhí)兩年的水源分了一半給蒙土司,也只能開門投降。六家土司叛亂,前后不過一月,竟真的兵不血刃地平了。
拆包裹時,蕭玦看著那些金瘡藥和綴著草莓干的帕子兔子,指尖摩挲著兔耳尖的小果子,忽然就想起了暮春那場雨,沈語站在院角石榴樹下,給她披披風時,發(fā)梢沾著的雨珠涼絲絲的,可她說起“燒船、招降”時,眼底的光卻暖得很。他把帕子兔子揣進懷里,轉(zhuǎn)身對副將說:“收拾行裝,明日啟程回京城——榮安還等著聽我講沙棘果的事,沈小姐……也該等著我回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