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梅精心打扮了一番,試圖用脂粉掩蓋額角未愈的青紫和連日來的憔悴。她特意選了一件顏色鮮亮卻不逾矩的衣裳,力求在沈棠面前不落下風。臨行前,她將那張小心翼翼描摹下來的、帶有沈棠筆跡的草圖殘片,藏在了貼身的香囊里。
再入平陽侯府,心境與上次已是天壤之別。上次是走投無路的乞憐,這次,她自覺手握籌碼,腰桿都挺直了幾分。
歸雁院內,沈棠正在修剪一盆秋海棠,動作不疾不徐。聽到通報,她并未放下銀剪,只淡淡道:“請她進來。”
沈梅踏入廳內,見沈棠如此氣定神閑,對比自己的焦灼,心中嫉恨更甚。她勉強維持著表面的禮節(jié):“姐姐安好?!?/p>
沈棠剪下一段枯枝,這才抬眸看她,目光在她額角的傷處停留一瞬,平靜無波:“妹妹額上的傷,可好些了?”
沈梅下意識地摸了摸額角,只覺得那處又開始隱隱作痛,強笑道:“勞姐姐掛心,已無大礙。”她不想再繞彎子,直接切入主題,語氣帶著刻意營造的憂愁,“姐姐,妹妹今日前來,實在是……家中又遇到了難處,關乎鄧家存亡,求姐姐看在血脈親情的份上,施以援手!”
“哦?”沈棠放下銀剪,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語氣依舊平淡,“妹妹上次不是說,經(jīng)商起伏乃是常理,需自行承擔嗎?怎的這次,又關乎存亡了?”
沈梅被噎了一下,臉上青紅交加,知道沈棠是在拿她上次的話堵她。她壓下火氣,換上一副更加凄楚的表情:“此次不同!是……是侯府翻出了一筆陳年舊賬,欲要追究。姐姐,鄧家如今風雨飄搖,實在經(jīng)不起這般折騰了!求姐姐在府中代為周旋,讓侯府高抬貴手!妹妹和鄧家,必定銘記姐姐大恩!”
她說著,又欲跪下。
“妹妹不必如此?!鄙蛱牡穆曇艏皶r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侯府事務,自有母親和世子打理,我一內宅婦人,如何能插手外間賬目之事?妹妹怕是求錯人了?!?/p>
再次被干脆利落地拒絕,沈梅心中那點僥幸徹底熄滅,怒火和孤注一擲的瘋狂瞬間占據(jù)了上風。她猛地站直身體,臉上偽裝的凄楚褪去,換上了一種混合著威脅和得意的扭曲神情。
“姐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向前一步,壓低聲音,眼神銳利地盯著沈棠,“姐姐當真以為,自己與鄧家,與鄧闖,就毫無瓜葛了嗎?”
沈棠眸光微閃,面上卻不動聲色:“妹妹此話何意?”
沈梅從懷中掏出那個香囊,捏在手里,如同握著最后的王牌,一字一句道:“我什么意思,姐姐心里清楚!鄧闖書房里,可是留著姐姐的墨寶呢!一幅官府工程的物料草圖,角落里的批注,那筆跡……妹妹可是認得清清楚楚!”
她緊緊盯著沈棠的臉,試圖從中找到驚慌失措。
然而,沈棠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里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未曾泛起,反而帶著幾分……憐憫?仿佛在看一個蹩腳戲子拙劣的表演。
“所以呢?”沈棠輕輕反問,語氣甚至帶著一絲好奇。
沈梅被她這反應弄得一愣,準備好的說辭卡在喉嚨里。她預期的恐懼、慌亂、討?zhàn)?,一樣都沒有出現(xiàn)!
“所以?!”沈梅尖聲重復,有些氣急敗壞,“所以姐姐就別再裝糊涂了!鄧闖能走到今天,姐姐在背后出了多少力,你知我知!如今鄧家有難,姐姐難道就能袖手旁觀?若我將此事告訴鄧闖,告訴他他能有昔日風光全靠姐姐暗中指點,告訴他你沈棠才是他鄧闖的貴人!你猜,他會怎么想?侯府若是知道世子妃與曾經(jīng)的未婚夫、如今的商賈暗中往來,又會怎么想?!”
她終于圖窮匕見,將最惡毒的威脅拋了出來。
廳內一片寂靜。春桃在一旁氣得渾身發(fā)抖,恨不得上前撕爛沈梅的嘴。
沈棠卻忽然笑了。那笑容極淡,卻像冰棱折射出的光,冰冷而刺眼。
“妹妹,你說完了?”她緩緩站起身,走到沈梅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目光中的壓迫感竟讓沈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首先,”沈棠聲音清晰而冷靜,“我不知你從何處得來一張莫名其妙的紙,便敢攀誣侯府世子妃。偽造筆跡,構陷官眷,這罪名,妹妹可擔得起?”
沈梅臉色一白。
“其次,”沈棠逼近一步,目光如刀,“你說鄧闖的成功靠我?證據(jù)呢?僅憑你口中那不知真?zhèn)蔚摹P跡’?沈梅,你莫不是窮途末路,得了失心瘋,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沒有胡說!那就是你的筆跡!”沈梅激動地揮舞著香囊。
“呵,”沈棠輕嗤一聲,“即便那真是我的筆跡,那又能證明什么?證明我曾出于道義,對陷入困境的未婚夫家有過些許無關痛癢的建議?這犯了哪條王法?又觸了侯府哪條家規(guī)?”
她環(huán)視了一下這間象征著侯府權勢的廳堂,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傲然:“反倒是你,沈梅。口口聲聲說我與商賈暗中往來,污我清譽,損的是侯府的顏面。你信不信,我此刻便可喚人將你拿下,以誹謗構陷之罪,送去京兆尹衙門?看看是你手中那張不知所謂的紙有用,還是侯府的權勢有用?”
沈梅被她一連串的反問和強大的氣勢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握著香囊的手劇烈顫抖,額上滲出冷汗。她這才驚覺,自己所謂的“王牌”,在絕對的權勢和沈棠的冷靜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擊!
沈棠看著她慌亂失措的樣子,眼中最后一絲溫度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警告:“沈梅,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安分守己,或許還能在你那搖搖欲墜的鄧家茍延殘喘。若再敢來我面前興風作浪,口出妄言……”
她微微傾身,在沈梅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吐出兩個字:
“試試看?!?/p>
沈梅渾身一顫,如同被冰水澆頭,徹骨的寒意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看著沈棠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源于靈魂深處的恐懼。
她輸了,一敗涂地。
沈棠直起身,恢復了一貫的淡漠:“春桃,送客。鄧少奶奶神思恍惚,怕是舊傷未愈,需要好生靜養(yǎng),日后無事,不必再來請安了。”
沈梅失魂落魄,如同提線木偶般被“請”出了歸雁院。手中的香囊掉落在地,也渾然不覺。
她原本以為握住了翻盤的籌碼,卻不知,那不過是沈棠早已預料、并親手遞給她的一把……自取其辱的匕首。
圖已窮,匕已見。
而執(zhí)匕者,從頭到尾,都不是她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