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京城的風物染上蕭瑟，但權力的角逐與財富的流動，從不因季節(jié)而停歇。
鄧闖心中的疑團，如同雪球越滾越大。沈梅那日的失言與恐懼，不像全然作偽。他開始不動聲色地調(diào)查，借著處理城東產(chǎn)業(yè)遺留問題的由頭，拜訪了幾位早年與鄧家有舊、也曾與平陽侯府名下產(chǎn)業(yè)有過接觸的管事或商人。
他問得迂回，只說是整理舊物，發(fā)現(xiàn)些不明賬目，想核對清楚。酒過三巡，話語間難免提及當年一些工程的細節(jié)。其中一位已半退休的老掌柜，帶著幾分醉意，唏噓道：“鄧少爺如今是愈發(fā)沉穩(wěn)了。說起來，當年那批官府修繕用的青磚，若非有人提醒您換用城西劉窯的，雖單價高些但損耗極低，算下來反倒省了一大筆，您那時年輕氣盛，怕是還想不通呢……”
鄧闖執(zhí)杯的手猛地一僵。城西劉窯……他隱約有些印象，但具體為何做出那個選擇，記憶已然模糊。他順勢追問：“哦？還有這事？是哪位高人提醒？”
老掌柜瞇著眼想了想，搖搖頭：“年頭久了，記不清嘍……好像……是位挺斯文的先生？不對，又像是個小娘子遞的話？唉，糊涂了糊涂了……”
語焉不詳，卻像一粒火星，濺入了鄧闖心中那片名為“懷疑”的干柴。斯文的先生？小娘子？他身邊何曾有過什么斯文的幕僚？至于小娘子……除了沈梅，便只有……沈棠！
難道，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沈棠真的曾以某種方式，影響過他的決策？
這個認知讓他心頭巨震，一種被無形之手操控的屈辱感和難以言喻的震驚交織在一起。他鄧闖能掙下這份家業(yè)，向來認為是自己敢拼敢闖，運氣也不錯，從未想過……背后可能另有高人？而那人，竟是他親手推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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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鄧闖的驚疑不定相比，沈棠的“錦心繡坊”卻迎來了一場真正的東風。
那位受她雇傭的行商，帶來了確切的內(nèi)部消息：江南織造局明年開春的確有意向?qū)m中和幾位得寵的宗室王府供應一批兼具古法底蘊與新巧構思的刺繡大件，諸如屏風、掛帳之類，旨在彰顯天家氣度與文雅。幾家背景深厚的皇商都已聞風而動。
同時，行商還透露了一個更關鍵的信息：主管此事的宮內(nèi)大太監(jiān)，年少時家境貧寒，曾受一位擅長“蘇繡”的姑母接濟才得以活命，對此一直念念不忘，對融合了蘇繡神韻的精品格外青睞。
機會與風險并存。若能抓住此次機會，“錦心”便能一舉打入最高端的市場，名利雙收；但競爭激烈，對手強大，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沈棠當機立斷。她讓蘇云娘以“錦心”的名義，精心準備三樣東西：一是一幅融合了蘇繡細膩針法與京繡華貴氣派的小型屏風樣稿，主題選的是“松鶴延年”，寓意吉祥又符合宮廷審美；二是一份詳盡的用料、工時與成本核算，顯示其專業(yè)與誠意；三是一封措辭極其謙卑懇切、表明“錦心”愿為宮中貴人效犬馬之勞的拜帖。
她并未讓蘇云娘直接去爭奪份額，那無異于以卵擊石。而是讓她通過“云想閣”林氏的人脈，想辦法將這三樣東西，輾轉(zhuǎn)遞到那位大太監(jiān)某位得力干隨的手中。不求立刻中標，只求留下一個“技藝精湛、懂事知趣”的印象。
“記住，我們的優(yōu)勢在于‘精’與‘巧’，在于對貴人喜好的用心揣摩，而非規(guī)模與背景?！鄙蛱淖屑毝谔K云娘，“讓那些人去爭搶大頭，我們只求能在邊緣，分得一杯獨具風味的羹湯即可?！?/p>
低調(diào)，精準，才是生存和崛起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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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家在經(jīng)歷了貨船沉沒、舊賬風波和沈梅鬧劇后，聲譽跌至谷底。往日巴結(jié)的親朋疏遠，合作的商戶也變得遲疑。鄧闖雖竭力維持，但資金的窟窿和信用的缺失，如同兩道沉重的枷鎖，讓他舉步維艱。
沈梅自那日后便懨懨地病著，時而驚恐哭泣，時而呆坐出神，再不見往日張揚。鄧闖懶得管她，甚至不愿踏入她的院子。鄧家內(nèi)外，彌漫著一股衰敗腐朽的氣息。
這一日，鄧闖在外奔波徒勞無功，心情郁結(jié)地踏入一家常去的茶樓，想獨自靜一靜。剛在雅間坐定，便聽到隔壁傳來幾個熟悉的聲音，正是往日與他稱兄道弟、如今卻避之不及的幾位商賈之子。
他本欲離開，卻聽到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神秘和幸災樂禍道：“……聽說了嗎？鄧家那位，前幾日又去侯府打秋風了，結(jié)果被人灰頭土臉地趕了出來！”
另一人嗤笑：“可不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還敢去攀扯侯府？我聽說啊，是那位世子妃壓根不認她這個妹妹，嫌她丟人現(xiàn)眼呢！”
“要我說，鄧闖也是倒霉，娶了這么個喪門星進門后，就沒一件順心事兒！當初若是娶了那位世子妃，說不定如今……”
“噓！慎言！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后面的話，鄧闖已經(jīng)聽不清了。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臉色鐵青。那些議論如同淬了毒的針，扎得他體無完膚。沈梅的愚蠢和沈棠的絕情，都成了別人口中的笑柄！而最后那句未竟之語，更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他心中某個一直被刻意忽略的角落——
如果……如果當初他沒有退婚，娶的是沈棠……那現(xiàn)在，鄧家會是什么光景？
這個假設一旦冒出，便帶著無法抗拒的誘惑力，與他心中那越來越清晰的疑團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洶涌的暗流，沖擊著他固有的認知。
他猛地灌下一杯冷茶，卻澆不滅心頭的燥熱與混亂。
京城暗流涌動，有人在高處悄然布局，有人在泥潭中掙扎沉淪，而有人，則在迷霧中，開始窺見一絲令人心驚肉跳的真相。
鄧闖放下茶杯，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不能再這樣猜測下去了。他必須想辦法，親自去驗證那個盤桓在他心頭已久的疑問。
無論答案是什么，他都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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