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透薄霧，給朱紅色的宮墻鍍上了一層金輝。蒔九站在太廟的丹陛之下，望著那具被玄色殮布覆蓋的棺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守”字玉佩。寒風吹過，卷起他玄甲上的冰碴，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像是父親在低聲回應。

“少將軍，時辰到了?！背训穆曇粼谏砗箜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蒔九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看向?qū)m城的方向。金鑾殿的琉璃瓦在晨光中閃爍，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等著吞噬那些不夠強大的人。他抬手整了整衣襟，玄甲的冰冷透過指尖傳來，卻讓他的心更加沉靜。

“走吧?！?/p>

馬車駛?cè)雽m門時，晨光已灑滿天街。禁軍甲胄鮮明，手持長戟，面無表情地立在道路兩側(cè)，像兩排沉默的石俑。蒔九掀開車簾，看著熟悉的宮墻飛檐，記憶里父親牽著他的手走過這里的畫面突然浮現(xiàn)，那時的陽光也是這樣暖，父親的手掌也是這樣寬厚。

“到了?！避嚪虻穆曇魧⑺噩F(xiàn)實。

金鑾殿前的廣場上，文武百官已經(jīng)按品級站好，竊竊私語聲像潮水般涌動?？吹缴P九走來，人群瞬間安靜下來，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卻是審視和敵意。

他目不斜視，徑直走到武將隊列的末尾。那里是鎮(zhèn)北軍將領的位置，如今卻只剩下他一人，顯得格外空曠。

“喲，這不是鎮(zhèn)北軍的少將軍嗎？”一個尖細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是兵部侍郎李嵩，向來與鎮(zhèn)北軍不和，“聽說少將軍在北疆殺得興起，連老將軍的尸首都顧不上了？”

周圍傳來幾聲低低的嗤笑。蒔九側(cè)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像北疆的冰：“李大人若是閑得慌，不如去北疆看看，看看那些被蠻族砍斷的胳膊腿，是不是也像您的嘴一樣利索?！?/p>

李嵩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還想再說什么，卻被旁邊的吏部尚書拉了一把，只能悻悻地閉上嘴。

鐘鳴三聲，宮門大開。內(nèi)侍尖細的唱喏聲響起：“陛下駕到——”

百官齊刷刷地跪下，山呼萬歲?；实鄞┲鼽S色的龍袍，坐在龍椅上，臉色蒼白，眼神渙散，顯然昨晚又沒睡好。他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地揮揮手：“眾卿平身?！?/p>

“謝陛下?！?/p>

百官起身，按順序站好。早朝的程序一如既往地枯燥，先是各地的奏折，再是各部的匯報，皇帝大多時候只是“嗯”“哦”地應著，真正拿主意的，是站在御座之側(cè)的攝政王言??。

言??穿著紫色蟒袍，身姿挺拔，面無表情地聽著奏報，偶爾低聲對皇帝說幾句，皇帝便點頭同意。他的目光掃過群臣，在蒔九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頷首，像是在示意他安心。

蒔九的心定了定。

就在這時，御史臺御史周明站了出來，手持笏板，朗聲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周愛卿有何事？”

周明上前一步，目光如刀般射向蒔九：“臣要彈劾鎮(zhèn)北軍少將軍蒔九！”

話音剛落，殿內(nèi)一片嘩然。雖然眾人都知道今日必有一場風波，卻沒想到周明會如此直接。

蒔九站在原地，面無表情，仿佛彈劾的不是自己。

“哦？”皇帝來了點精神，“周愛卿說說，他有何罪？”

“其一，”周明提高了聲音，“蒔九護送老將軍靈柩歸京，卻延誤三日，其間行蹤不明，恐有通敵之嫌！其二，老將軍戰(zhàn)死沙場，尸骨未寒，蒔九卻在途中擅離職守，私闖破廟，殺我朝官員，目無王法！其三，鎮(zhèn)北軍手握重兵，蒔九年少輕狂，恐難駕馭，若有異動，危及社稷！”

他每說一條，聲音便提高一分，最后幾乎是指著蒔九的鼻子怒斥：“如此不忠不孝、目無法紀之人，若不嚴懲，何以儆效尤？請陛下下旨，剝奪蒔九一切職務，將其打入天牢，徹查其通敵叛國之罪！”

李嵩等人立刻附和：“陛下，周御史所言極是！請陛下嚴懲！”

一時間，殿內(nèi)要求嚴懲蒔九的呼聲此起彼伏，仿佛他已經(jīng)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

皇帝看向言??，眼神里帶著詢問。言??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蒔九終于動了。他上前一步，對著龍椅深深一揖，聲音平靜卻清晰地傳遍大殿：“陛下，周御史所言，純屬誣陷！”

“誣陷？”周明冷笑，“證據(jù)確鑿，你還想狡辯？”

“證據(jù)？”蒔九反問，“周御史說我延誤三日，可知那三日我在做什么？”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解開，里面是三枚沾著血污的箭簇，“這是蠻族左賢王的箭簇，上面刻著他的名號。那三日，我正帶著親衛(wèi)，追殺偷襲靈柩的蠻族殘部，斬敵首三百余級，這三枚箭簇，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將箭簇扔在地上，金屬碰撞地面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至于擅闖破廟，殺我朝官員，”蒔九的目光轉(zhuǎn)向周明，帶著一絲嘲諷，“周御史可知我殺的是誰？是私通蠻族、走私軍械的西廠緹騎！張千戶就在殿外，要不要傳他進來，與我對質(zhì)？”

周明的臉色瞬間變了，眼神閃爍：“你……你血口噴人！張千戶是朝廷命官，怎會私通蠻族？”

“是不是血口噴人，一查便知?！鄙P九寸步不讓，“我在破廟找到西廠與蠻族交易的賬本，上面詳細記錄了走私的時間、地點和數(shù)量，還有參與其中的官員名單！周御史如此急于給我定罪，莫非是怕我查出什么？”

這話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周明臉上。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指著蒔九，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殿內(nèi)一片死寂，剛才附和周明的官員都低下頭，不敢再吭聲。誰也沒想到，這個看似年輕的少將軍，竟然手握如此重磅的證據(jù)。

皇帝目瞪口呆，顯然沒料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一步。他看向言??，眼神里滿是求助。

言??向前一步，聲音帶著冰冷的威嚴：“周御史，少將軍所言是否屬實，一查便知。比起追責少將軍，不如查查誰給蠻族送的箭，誰在背后包庇私通蠻族之人！”

他的目光掃過群臣，最后落在周明身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意：“據(jù)本王所知，周御史的侄子，去年曾負責押送一批軍械前往北疆，結(jié)果途中‘遇襲’，軍械不知所蹤。巧的是，那批軍械的型號，與少將軍拿出的箭簇，正好吻合。”

周明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臣冤枉！臣不知情?。　?/p>

“知不知情，查了才知道?！毖??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臣請旨，徹查西廠私通蠻族一案，凡牽涉其中者，無論官職高低，一律嚴懲不貸！”

“臣附議！”

“臣附議！”

不少與西廠不和的官員立刻站出來附和，大殿內(nèi)的風向瞬間逆轉(zhuǎn)。

皇帝看看言??，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周明，最后只能點頭：“準奏。此事就交由攝政王全權負責，務必查清真相，給鎮(zhèn)北軍，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p>

“臣遵旨?！毖??躬身領旨。

蒔九看著這一切，心中并無多少快意。他知道，這只是開始，真正的硬仗還在后面。那些藏在暗處的人，絕不會輕易束手就擒。

早朝結(jié)束后，百官散去。蒔九剛走出金鑾殿，就被言??叫住。

“跟我來?！?/p>

兩人并肩走在宮道上，晨光透過樹枝灑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做得不錯?！毖??率先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贊許。

“還是大哥提醒得好?！鄙P九道。

“周明只是個小角色，”言??側(cè)頭看了他一眼，“真正的大魚還在后面。你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穩(wěn)住鎮(zhèn)北軍，不要給人留下把柄。”

“我明白。”

走到分岔路口，言??停下腳步：“我要去西廠一趟，你先回府吧。有消息，我會讓人告訴你?！?/p>

蒔九點頭：“大哥小心?！?/p>

看著言??的身影消失在宮墻拐角，蒔九轉(zhuǎn)身朝著宮門走去。陽光落在他的玄甲上，泛著冷硬的光。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再也不是那個只懂沖鋒陷陣的少將軍了。

京城的棋局已經(jīng)開始，他必須步步為營，才能護住父親的遺名，護住鎮(zhèn)北軍的忠義，護住那些他在乎的人。

馬車駛出宮門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金鑾殿的方向。那里依舊莊嚴肅穆，卻藏著數(shù)不清的陰謀和算計。

但他不會怕。

因為他的槍，已經(jīng)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