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浮在無邊的痛楚之海。
左肩的冰寒與右肩的灼痛并未因時間的流逝而減弱,反而如同兩條爭斗的毒蛇,在她殘破的軀體里撕咬、纏繞,將她的神經(jīng)折磨得瀕臨斷裂。
干渴已經(jīng)超越了喉嚨的灼燒感,變成了一種彌漫全身的、如同被砂紙打磨每一寸血肉的鈍痛。眼前陣陣發(fā)黑,耳邊嗡鳴不絕。
泠音蜷在籠底,像一具被遺棄的破敗人偶,只有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模擬招式的手指早已無力動作,只能偶爾神經(jīng)質(zhì)地抽搐一下。
就在她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時,一股極其辛辣刺鼻的氣味強(qiáng)行鉆入她的鼻腔。
不是清水,不是食物。
是藥。濃稠的、黑乎乎的藥汁,盛在一個同樣的粗陶碗里,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端著,從欄桿外遞了進(jìn)來,隨意地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謝燼站在籠外,玄衣沉寂,目光如同打量一件即將損毀的兵器。
“喝?!敝挥幸粋€字。
泠音渙散的目光緩緩聚焦在那碗藥汁上。顏色深褐,表面浮著些許未化開的藥渣,氣味沖得讓她本就翻騰的胃部一陣劇烈收縮。
是療傷藥?還是……毒藥?
或者,是比毒藥更可怕的東西——能讓她保持清醒,卻放大痛苦,或者侵蝕神智的玩意。
她艱難地抬起眼皮,看向謝燼。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覆蓋著冰雪的山巖,看不出一絲意圖。
喉嚨干癢得如同有無數(shù)螞蟻在爬,身體的本能叫囂著需要液體,哪怕是穿腸毒藥。但她只是看著,一動不動。被鐐銬鎖住的手腕微微顫抖,不是因?yàn)榭謶?,而是因?yàn)樘撊醯搅藰O致。
謝燼等了幾息,見她沒有反應(yīng),也不催促。他轉(zhuǎn)身,從親兵手中接過另一件東西——一個打開的木匣,里面鋪著軟布,排列著長短不一、閃著幽光的金針。
他拈起一根三寸長的金針,針尖細(xì)如毫芒。
“經(jīng)脈郁結(jié),氣血逆行?!彼曇羝降?,如同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shí),“不疏則廢。”
話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那根金針隔著鐵欄,化作一道細(xì)微的金光,精準(zhǔn)無比地刺入冷筱左小腿的“足三里”穴!
不是劇痛,而是一股尖銳至極的酸麻脹痛,如同電流瞬間竄過整條腿,直達(dá)腳趾!與她肩胛處冰火交織的折磨截然不同,卻同樣難以忍受。
泠音的身體猛地彈動了一下,一聲壓抑的悶哼從喉間擠出。
謝燼眼神未變,手指連彈!
第二針,刺入她右臂的“曲池”穴!酸麻感讓她整條手臂瞬間失控般抽搐。
第三針,刺向她頸側(cè)的“天鼎”穴!這一針若是刺實(shí),恐怕立時就能讓她半身麻痹,甚至傷及喉舌!
就在針尖即將觸及皮膚的剎那——
一直如同死寂的泠音,頭顱猛地向旁一偏!動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殘影!
金針擦著她的脖頸皮膚掠過,留下一條細(xì)微的紅痕。
與此同時,她一直垂落在身側(cè)的右手,五指猛地張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向上疾扣!目標(biāo)并非謝燼的手腕,而是那根擦頸而過的金針尾端!
“叮!”
一聲極其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她的指尖并未觸碰到金針,反而被謝燼另一只手后發(fā)先至,屈指彈在腕部鐐銬上!一股雄渾的力道震得她整條手臂發(fā)麻,攻勢瞬間瓦解。
泠音捏著那根金針,停在半空,目光第一次帶上了些許審視之外的意味,落在冷筱剛剛暴起反擊的右手,以及她脖頸上那道被針尖劃出的紅痕上。
“反應(yīng)快了?!彼?。
泠音急促地喘息著,頸側(cè)的紅痕火辣辣地疼,右臂的酸麻還未完全消退。
她抬起眼,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映出他的倒影,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野獸般的兇狠與冷靜。
“你封我……曲池、足三里……”她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礫中磨出來,“是想暫時……激發(fā)殘力……逼我問供……”
她盯著他,嘴角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混合著痛楚與嘲弄的弧度:“……就不怕……我真氣失控……先行經(jīng)脈盡斷?”
謝燼捏著金針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看著她,看著這個在如此境地之下,依舊能精準(zhǔn)判斷出他針刺意圖,甚至洞悉其中風(fēng)險(xiǎn)的女人。
帳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泠音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片刻,謝燼手腕再動,那根金針并未繼續(xù)刺向天鼎穴,而是轉(zhuǎn)而刺向她左腕的“內(nèi)關(guān)”穴。這一次,針勢緩和了許多,帶著一種疏導(dǎo)而非刺激的力道。
酸麻感再次傳來,卻不再那么尖銳難忍。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泠音也沒有再問。她閉上眼睛,承受著金針入穴帶來的復(fù)雜感受,任由那辛辣的藥味不斷刺激著她的感官。
她在衡量。
衡量這藥,喝下去是生機(jī),還是更深的陷阱。
衡量這針,是折磨,還是他真的不愿她就此廢掉。
恨意如同毒焰,在她心底灼燒,但指向清晰——寧國,那些背叛者。
對眼前這個男人,沒有恨,只有一股棋差一著、落入敵手的不甘,以及一種近乎冷酷的、對等強(qiáng)者之間的評估。
他需要她活著,需要她開口。
而她,需要在這生不如死的絕境中,找到那一線幾乎不存在的生機(jī)。
醫(yī)毒一線,往往取決于執(zhí)刀之手,也取決于承痛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