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針帶來的酸麻感尚未完全消退,像無數細小的蟲子在她經脈中緩慢爬行。左肩的陰寒與右肩的灼痛似乎被這外力刺激得更加活躍,交替撕扯著她的神經。
那碗濃稠刺鼻的藥汁依舊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氣味如同實質,鉆進她每一個毛孔。
泠音閉著眼,將所有意識向內收斂。
她在計算。
計算金針刺入不同穴位后,體內殘存內息的細微反應。足三里受刺,左腿殘余的氣血似乎被強行調動了一絲,雖然瞬間就被琵琶鉤和鐐銬壓制,但那瞬間的流向,她記住了。
曲池穴被刺,右臂曾有片刻幾乎脫離控制的抽搐,那失控的軌跡,她也記住了。
謝燼的針,是刑,是試探,但無意中也像一把鑰匙,短暫地觸碰到了她被層層封鎖的力量之門,讓她得以窺見門后尚未完全枯竭的、屬于寧國第一刺客的底蘊。
他在用她的身體做實驗,測試她的極限,逼問情報。
而她,也在用這施加于身的痛苦做燃料,瘋狂計算著每一絲可能存在的破綻,每一縷能夠被利用的殘力。
腳步聲再次響起,沉穩(wěn),精確,如同丈量過一般。
謝燼去而復返。他沒有看那碗未曾動過的藥,目光直接落在泠音臉上,捕捉著她臉上任何一絲因痛苦而產生的細微扭曲。
“寧軍下一次糧草補給路線?!彼_口,問題更加具體,也更加致命。糧草路線,關乎一支軍隊的生死。
泠音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沒有睜眼。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謝燼不再廢話。他伸出手指,這一次,沒有凝聚真氣,而是直接穿透鐵欄,食指與中指并攏,精準地按在了她左肩琵琶骨傷口邊緣,那陰寒之氣最為濃郁的地方。
然后,驟然發(fā)力!不是按壓,而是以一種極其刁鉆的角度,摳挖!
“呃——!”
泠音的身體猛地弓起,如同被扔進油鍋的活蝦,所有的偽裝在瞬間被這直接作用于創(chuàng)傷核心的酷刑撕得粉碎!比隔空真氣的折磨更甚十倍!那是一種鉆心蝕骨、幾乎要將靈魂都撕裂出來的劇痛!
她額頭上青筋暴起,眼球凸出,布滿了血絲,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不成調的抽氣聲,鮮血從咬破的唇角和鼻腔中不受控制地涌出。
謝燼的手指穩(wěn)如磐石,繼續(xù)施加著那非人的痛苦,聲音冷硬地重復:“路線?!?/p>
泠音在劇痛的浪潮中瘋狂地掙扎著,意識幾近渙散。就在那黑暗即將徹底吞噬她的前一瞬,她猛地張開嘴,不是慘叫,也不是回答,而是一口混著血沫的唾沫,用盡殘余的力氣,狠狠啐向蕭徹的面門!
距離太近,速度太快!
謝燼似乎沒料到她在如此境地還能做出這般舉動,頭顱下意識地微微一偏。
那口血沫擦著他的鬢角飛過,濺落在身后的地面上,留下幾點暗紅。
幾乎是同時!
泠音一直被鐐銬鎖住的右腳,腳踝以一種近乎骨折的角度猛地向內一擰!足尖繃直,如同毒蝎的尾針,攜帶著被金針短暫激發(fā)出的、凝聚于一點殘存氣力,快如閃電般踢向謝燼按在她左肩傷口的那只手臂的肘部麻筋!
這一下,時機、角度、力道,都刁鉆狠辣到了極致!完全是頂級殺手瀕死反撲的本能!
謝燼眼中寒光一閃!按在她傷口的手指瞬間松開,化指為掌,向下一壓!
“砰!”
沉悶的撞擊聲。
泠音的足尖狠狠踢在了他的掌心之上,那股凝聚的殘力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更雄厚、更霸道的力量瞬間震散!反震之力讓她整條右腿如同折斷般劇痛,腳踝處的鐐銬深深陷入皮肉,鮮血直流。
而謝燼的手掌,只是微微晃動了一下,連位置都未曾移動分毫。
他緩緩收回手,看了一眼掌心被踢中的地方,連紅痕都未曾留下。然后,他抬起眼,看向癱倒在籠底、如同從血水里撈出來、只剩下劇烈喘息力氣的泠音。
她的反擊,在他絕對的力量面前,顯得如此徒勞,如此可笑。
但謝燼的眼神里,卻沒有嘲諷,反而多了一絲極其凝重的審視。
她還有力氣反擊。不是胡亂掙扎,是精準地瞄準麻筋,試圖瓦解他的控制。而且,是在承受著摳挖傷口這等極致痛苦的同時。
這份意志,這份在絕境中依舊能尋找機會、發(fā)出致命一擊的本能,超出了他之前對“囚犯”的預估。
泠音癱在那里,眼前一片血紅,耳中嗡鳴不止。右腿和腳踝傳來鉆心的痛,左肩被摳挖過的地方更是如同有無數把銼刀在反復研磨。
失敗了。
但她渙散的瞳孔深處,一絲極淡的、近乎冷酷的清明,卻頑強地重新凝聚。
她感覺到了。
剛才踢中他掌心的瞬間,那反震回來的力道,雄渾,剛猛,帶著一種至陽至烈的氣息,與她自身陰寒靈詭的內息截然不同。而且,那力量在接觸的剎那,有過一瞬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
不是破綻。是兩種截然不同真氣屬性碰撞時,必然產生的、極其短暫的相互侵蝕。
她記住了那感覺。
謝燼不再看她,轉身,對帳外吩咐:“給她止血。”
然后,他大步離開,沒有再追問糧草路線。
囚籠內,只剩下泠音破碎的喘息,和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她艱難地動了動唯一還算完好的左手,指尖在身下黏膩的血污中,緩緩地,緩緩地,劃下了一道新的刻痕。
不是文字,不是符號。
是一個簡略的、代表“掌”的圖形,旁邊,標注了一個極其微小的“滯”字。
算盡分毫,于死境中,攫取那一線或許根本不存在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