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nèi)恢復(fù)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实蹘淼哪且稽c不同尋常的威儀和“仁厚”的氣息,如同水滴落入燒紅的鐵板,瞬間蒸發(fā)殆盡,只留下更濃重的、屬于囚籠和刑具的血腥與陰冷。
泠音闔著眼,仿佛那句石破天驚的“他怕你功高震主”從未從她口中說出。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在與無邊的痛楚和虛弱抗?fàn)帯?/p>
謝燼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沒有因那句話而暴怒,也沒有立刻施加更殘酷的刑罰。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驟然降溫的冰山,周身散發(fā)出的寒意幾乎要讓空氣凝結(jié)。
那雙沉冷的眼睛銳利如刀,一遍遍刮過泠音蒼白平靜的臉,試圖從那冰封的表象下,挖出更深層的東西。
許久,或許只是一瞬。
他忽然動了。
不是走向刑具,也不是凝聚真氣,而是徑直走到那碗早已涼透、顏色變得愈發(fā)暗沉的藥汁旁。他俯身,端起了那只粗陶碗。
然后,他走到鐵籠前,手臂穿過欄桿,將碗遞到泠音唇邊。
“喝?!币琅f是那個字,命令的口吻沒有絲毫改變,但其中蘊(yùn)含的意味,卻與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是單純的逼迫,更像是一種……驗證。
泠音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濃烈刺鼻的藥味直沖鼻腔,混合著陶土和某種說不清的苦澀氣息。她沒有睜眼,也沒有張嘴。
謝燼的耐心似乎在這一刻耗盡。他手腕猛地向前一送,碗沿狠狠抵住她干裂出血的嘴唇,力道之大,幾乎要磕碎她的牙齒!
冰冷的藥汁潑濺出來,順著她的下頜、脖頸流下,浸濕了早已板結(jié)的血污和衣襟。
泠音被迫張開了嘴,不是順從,而是因為那粗暴的力道和嗆入氣管的藥汁引發(fā)的劇烈咳嗽。
“咳……咳咳……”
她咳得撕心裂肺,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牽扯著琵琶骨處的鎖鏈哐啷作響。更多的藥汁在她咳嗽時灌了進(jìn)去,又混著血沫被咳出來,一片狼藉。
謝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掙扎,看著那暗褐色的藥汁與她唇角的鮮血混合,看著她因窒息和痛苦而泛紅的眼角。他穩(wěn)穩(wěn)地端著碗,直到碗底見空,才猛地將碗撤回。
“哐當(dāng)!”空碗被他隨手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泠音伏在籠底,咳得幾乎喘不過氣,肺部和喉嚨如同被火燒過。藥汁的味道在她口腔和胃里彌漫開來,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令人作嘔的苦澀。
然而,在那極致的狼狽和痛苦中,她竟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
臉上沾滿了藥汁和血污,凌亂的黑發(fā)黏在頰邊,唯有那雙眼睛,因為劇烈的咳嗽而蒙上了一層生理性的水光,但那水光之下,冰封的核心卻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一絲了然的、冰冷的譏誚。
她看著謝燼,看著他依舊冰冷但眼底深處翻涌著未知風(fēng)暴的臉,嘶啞地開口,聲音破碎不堪,卻字字清晰:
“這藥……能吊命……也能……亂神……”
她喘息著,積攢著力氣,繼續(xù)說:“你不敢……讓我死……也不敢……讓我真瘋……”
謝燼的瞳孔微微收縮。
泠音卻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頭顱再次垂落下去,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因為殘余的咳嗽而輕微聳動。但她的聲音,依舊如同游絲般,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你想……要一個……清醒的……答案……還是要一個……聽話的……傀儡……”
帳內(nèi)死寂。
只有泠音壓抑的喘息和鎖鏈細(xì)微的碰撞聲。
謝燼站在原地,陰影籠罩著他大半張臉,看不清神情。他目光低垂,落在那個伏在籠底、看似徹底垮掉,卻依舊能用最尖銳的話語刺穿他意圖的女人身上。
她沒有求饒,沒有崩潰,甚至沒有憤怒。她只是在陳述。用一種近乎同歸于盡的方式,陳述著一個事實——他困住了她的人,暫時廢了她的武功,卻無法真正掌控她的意志。
他需要她活著,需要從她這里得到關(guān)乎戰(zhàn)局、關(guān)乎他自身處境的確切情報。一個死了或者瘋了的泠音,毫無價值。
而這,恰恰成了她在這絕境中,唯一可以憑借的、微弱的籌碼。
裂帛見刃,于無聲處聽驚雷。
這場酷刑與意志的較量,在這一刻,悄然滑向了一個更加復(fù)雜、更加危險的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