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田香惠這種近乎自虐的堅持,讓幸村精市感到一種心臟被攥緊的沉悶。
完成一組訓練他額間也見了汗。他停下,用毛巾擦拭著,目光不自覺地再次投向那個角落。
板田香惠似乎遇到了一個特別難的轉(zhuǎn)角,筆尖在那里反復觸碰邊界,“滴滴”聲接連響起。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側(cè)臉線條繃得緊緊的,握著筆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指關(guān)節(jié)泛出缺乏血色的白。
幸村精市沉默地看著,看著她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重整旗鼓。他沒有出聲鼓勵,也沒有提出任何建議。
他知道,她不需要。
有些事,只能獨自完成。
就在這時,一個護士推著藥品車經(jīng)過,車輪不小心撞到了板田香惠座椅的腿。
“哎呀,抱歉!”護士連忙道歉。
這突如其來的撞擊力道不大,卻讓全神貫注、肌肉緊繃的板田香惠手臂猛地一滑---
“滴--------!”
一聲長而尖銳的錯誤音響起,筆尖在屏幕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完全偏離軌跡的亂線。
板田香惠握著筆,僵在那里,一動不動。
她低垂著頭,肩膀細微地顫抖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顯。那不是因為無力,而是某種情緒瀕臨決堤的征兆。
護士再次道歉后離開。
復健室恢復了安靜,只剩屏幕上的亂線,和她低垂、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的頭顱。
幸村精市拿起自己的毛巾和水平,站起身,沒有走向門口,腳步一轉(zhuǎn),走到了她旁邊的另一臺空閑器械前坐下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說話,更沒有安慰。
只是存在著。
像一座沉默的山,存在于她這片劇烈動蕩的海域之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板田香惠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很久很久。
幸村精市聽到旁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被器械嗡鳴掩蓋的吸氣聲。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臉上沒有任何淚痕,只有一種過度壓抑后的疲憊和平靜。她伸出手,指尖帶著顫,卻異常堅定地,按下了屏幕上的“重置”鍵。
錯誤的亂線消失,潔白的百合花圖案再次完整地呈現(xiàn)。
她重新握緊了那支對她而言沉重無比的筆,深吸一口氣,目光死死盯住屏幕的起點,再次開始了新一輪的、不知終點的跋涉。
筆尖,顫抖著,重新踏上那條蜿蜒的軌跡。
幸村精市收回了目光,專注于自己手臂的屈伸。酸軟的感覺依舊,那份無力感也并未消失。
但不知為何,聽著身旁那斷斷續(xù)續(xù)、卻始終堅持著的細微聲響,感受著那個沉默而倔強的靈魂在旁邊燃燒,他覺得自己體內(nèi)某種冰冷停滯的東西,似乎也隨之,極其緩慢地,開始重新流動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醫(yī)院的消毒水味道,汗水的氣息,還有兩種不同的、卻同樣堅韌的意志,在無聲地交織。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胸腔里緩慢地彌漫開來。不是同情,不是憐憫,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聯(lián)結(jié)感。
他收回視線,開始了自己的復健。
他們走在兩條平行的、充滿荊棘的路上,被同樣的陰影追逐,進行著同樣絕望的抗爭。
復健課程結(jié)束時,早已不見板田香惠的身影。
幸村精市因為疲憊,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收拾好東西走出復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