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開生人柜
小區(qū)302室發(fā)現(xiàn)一具死亡超過十年的干尸。
警察破門時,電視正播放著春晚重播。
而我的鑰匙,能打開302的門。
因為那曾是我租過的房子。
可房東說:「上一個租客,是個小姑娘?!?/p>
「她半夜總在墻上寫字?!?/p>
「說是在等一個人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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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幸福家園三號樓一單元那扇永遠關不嚴的單元門時,陳默心里那點因為失業(yè)和拖欠房租而積攢的煩躁,幾乎達到了頂點。樓道里光線晦暗,彌漫著一股老舊樓房特有的、混雜著霉味和灰塵的氣息。302的房門就在眼前,深紅色的漆面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灰白的木質紋理。
鑰匙插進鎖孔,轉動,發(fā)出“咔噠”一聲滯澀的輕響。門開了。
一股難以形容的、陳腐的氣味混著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讓陳默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屏住了呼吸。他拎著自己那點寒酸的行李,邁步走了進去。
客廳里異?;璋担窈竦拇昂焽澜z合縫地拉著,幾乎不透光。家具都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顯示出這里空置已久。但奇怪的是,空氣里除了灰塵和霉味,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甜香,像是某種劣質空氣清新劑揮之不去的氣息。
他的目光掃過客廳,最后定格在靠墻擺放的那臺老式顯像管電視機上。黑色的屏幕落滿了灰,但電視機的電源指示燈,竟然亮著一點微弱的紅光。
它通著電。
陳默心里掠過一絲怪異感。房東明明說這房子空了很久,水電總閘都拉了。他放下行李,猶豫了一下,伸手按下了電視機上的電源按鈕。
“呲啦——”
屏幕閃了一下,亮了起來。沒有信號輸入的雪花點跳動了幾秒,然后畫面陡然清晰——竟然是十多年前的春晚重播,主持人穿著過時的禮服,臉上堆著標準的笑容,聲音透過蒙塵的喇叭傳出來,帶著一種失真的熱鬧,在這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誰會把電視調到這個臺?還開著?
陳默后背有點發(fā)涼,他猛地按遙控器,沒反應,直接拔掉了電視機的電源線。
聒噪的音樂和笑聲戛然而止。
房間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他定了定神,開始打量這個未來一段時間的“家”。墻壁很舊,有些地方墻皮起了泡,尤其是靠床的那面墻,似乎格外斑駁。
他走近了些,手指無意識地拂過墻面。
觸感有些異樣。不是墻皮剝落的粗糙,而是一種……刻痕。
他湊近了,借著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仔細看去。
墻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刻痕。不是隨意的劃痕,而是字。是用某種硬物,一下一下,反復刻上去的。字跡扭曲、重疊,有些地方深,有些地方淺,覆蓋了整面墻壁。
全是同一個名字。
——陳默。
是他的名字。成千上萬遍,密密麻麻,鋪滿了整面墻壁。那字跡帶著一種瘋狂的、執(zhí)拗的力道,刻痕深處,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點暗紅的、像是顏料又像是干涸血跡的痕跡。
陳默的頭皮瞬間炸開,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
誰?誰刻的?!
他根本不認識上一個租客!房東簽合同時含糊其辭,只說是個女的,搬走沒多久。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沖出302,重重摔上門,背靠著冰冷的樓道墻壁,大口喘著氣。過了好幾秒,他才顫抖著手掏出手機,找到房東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房東那邊聲音嘈雜,似乎在外面。
“誰???”房東不耐煩的聲音傳來。
“是我!302的租客,陳默!”他的聲音因為恐懼而有些變調,“我問你,上一個租客到底是誰?這房子里……這墻上是怎么回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房東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和……也許是忌諱?“哦,你說那個小姑娘啊……搬走有陣子了?!?/p>
“小姑娘?她為什么在墻上寫滿我的名字?!”陳默低吼著質問。
“寫名字?”房東的聲音頓了頓,背景的嘈雜聲似乎小了些,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古怪,“我不知道什么名字……那小姑娘,是有點怪怪的。住進來沒多久,鄰居就反映,說她半夜總不睡覺,聽見她在墻上……寫字。嚓,嚓,嚓的……問她,她就低著頭,聲音很小地說……”
房東吸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種講述鬼故事般的森然:
“她說……‘在等一個人回家’?!?/p>
等一個人回家……
陳默渾身冰涼,電話什么時候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都不知道。他根本不認識她!她為什么要等他?為什么是他的名字?
失魂落魄地撿起手機,他腦子里一片混亂。必須離開這,立刻,馬上!他轉身想下樓,腳步卻猛地頓住。
302的房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一條縫。
他剛才明明重重地把門帶上了!
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的衣衫。他死死盯著那條門縫,里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幾秒鐘后,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一步一步挪過去,猛地將門重新拉上,然后幾乎是逃也似的沖下了樓。
他無處可去,身上僅有的錢不夠住最便宜的旅館,朋友?在這個城市,他幾乎沒有稱得上朋友的人。深秋的冷風一吹,他稍微冷靜了一點。恐懼之外,一股無法言喻的詭異和探究感攫住了他。他必須弄清楚!
他在小區(qū)里像個游魂一樣晃蕩,試圖尋找可能了解情況的老人或者八卦的住戶。這個老小區(qū)住戶不多,這個時間點,樓下更是空無一人。直到天色擦黑,他才看到一個坐在花壇邊發(fā)呆的老太太。
他猶豫了一下,走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正常:“阿姨,跟您打聽個事兒。三號樓一單元302,以前是不是住著個小姑娘?”
老太太反應有些遲鈍,慢悠悠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了他好久,才啞著嗓子開口:“302?哦……那閨女啊……沒了,早沒嘍……”
陳默心里一緊:“沒了?是……搬走了嗎?”
老太太緩緩地搖頭,抬起干枯的手指,指了指三號樓的方向,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死了……聽說,死了好些年了……可憐哦……”
死了?!好些年了?!
陳默如遭雷擊,僵在原地。那房東為什么說搬走沒多久?老太太是老糊涂了記錯了,還是……
就在這時,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劃破了小區(qū)的寧靜。幾輛警車閃爍著紅藍光芒,徑直停在了三號樓下。穿著制服的警察迅速下車,拉起警戒線,周圍零星的住戶被驚動,紛紛探頭張望。
陳默的心臟狂跳起來,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他混在漸漸聚攏起來看熱鬧的人群里,跟著警察上了樓。
302門口,警察正在用力拍門:“開門!警察!”
無人應答。
帶隊的警官打了個手勢,一個身材高大的警察上前,用破門錘猛地撞向門鎖。
“砰”的一聲巨響,深紅色的房門彈開了。
一股比陳默之前聞到的要濃烈十倍、混合著腐朽、干枯和陳年灰塵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沖擊波,從門內(nèi)洶涌而出!門口的幾個警察和離得近的住戶全都捂住了口鼻,連連后退,有人當場干嘔起來。
陳默站在人群后面,踮起腳,透過晃動的警察身影,看到了房內(nèi)的景象。
客廳中央,那臺老式電視機不知何時又被插上了電源,屏幕亮著,依舊播放著十多年前那場春晚的重播,歡樂的歌舞與眼前的地獄景象形成了最荒誕恐怖的對比。
沙發(fā)上,并不是空無一物。
一具人形的物體歪斜在那里。
已經(jīng)完全不似人形。皮膚干癟發(fā)黑,緊貼在骨頭上,像是一具被風干了不知多少年的木乃伊。眼眶是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嘴巴微張,露出枯黃的牙齒。身上穿著的一套粉色的、早已褪色蒙塵的睡衣,樣式是很多年前流行的款。
干尸。一具真正的、死亡時間絕對不短的干尸。
陳默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視覺和嗅覺的雙重沖擊讓他幾乎暈厥。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具干尸上,尤其是那雙搭在膝蓋上的、干枯漆黑的手。
手指的姿勢有些奇怪,指尖似乎朝著沙發(fā)的木質扶手。
而那扶手上,靠近干尸手指的地方,似乎……也有刻痕。
不同于墻上的瘋狂,那里的刻痕顯得很淺,很新,像是剛剛用指甲費力劃上去的。
是兩個字母——C.M.
陳默。
是他名字的縮寫。
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離陳默遠去了。警察的呼喝,圍觀者的驚呼,電視里喧囂的歌舞……全都消失了。世界變成一片真空的死寂。只有那雙空洞的眼窩,和扶手上那新鮮得刺目的刻痕,占據(jù)了他全部的視野。
他記起來了。
很多年前,他剛來這個城市,窮困潦倒,確實通過一個非正規(guī)的中介,短租過一個極其便宜的房子。似乎……就是在這個小區(qū)。但那段記憶非常模糊,他只記得住了很短時間,因為總覺得房子里有異味,而且睡不安穩(wěn),很快就搬走了。他甚至不記得具體是哪一間房,是哪一棟樓。
難道……就是這間302?
那么,這個死在這里,變成干尸的“上一個租客”……
她等的人……
一直……
就是他?
就在這時,那具一直靜止不動的干尸,搭在膝蓋上的、那只指向扶手上“C.M.”刻痕的右手,其中一根干枯漆黑的手指,似乎微不可查地……
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