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月妹妹,怎么一個人躲在這里?”一個帶著幾分刻意親近的聲音響起。
姜疏月抬眼,是二房的堂嫂李氏,臉上堆著笑,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姜疏月迅速斂去眼底的寒意,唇角牽起一抹溫順怯懦的弧度,微微垂首,聲音細(xì)弱蚊吶:“堂嫂…這里清靜些。方才…許是貪看了會兒池里的魚,不小心在花叢邊蹭到了些泥污…”她說著,手指局促地捏了捏那染著暗紅的裙角,一副懊惱又羞怯的模樣。
李氏的目光順著她的手落在裙角的污跡上,那暗紅色在藕荷色的布料上確實扎眼。她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嫌棄,但很快又被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取代。一個不起眼的庶女,行事毛躁,沾染污穢,再正常不過了。
“哎呀,你這孩子,怎么這般不小心?!崩钍系恼Z氣帶上了一絲長輩的責(zé)備,又夾雜著幾分優(yōu)越感,“快隨我去后面廂房,我那還有件新做的家常裙子,雖比不上你身上這件料子好,好歹是干凈的,先換上應(yīng)應(yīng)急。這春日宴,國公府上下的眼睛都看著呢,可不能失了禮數(shù)。”她不由分說地拉起姜疏月的手腕。
姜疏月順從地跟著她,微微掙扎了一下,聲音帶著感激和惶恐:“多謝堂嫂,疏月給您添麻煩了。”她低眉順眼,任由李氏拉著走,心中卻是一片冰封的雪原。這虛假的關(guān)心,這無處不在的審視和輕視,都讓她更加堅定了離開的決心。京城這潭渾水,她必須抽身。
李氏所謂的“新做的家常裙子”,其實是一件半舊的杏色棉布裙,樣式簡單甚至有些土氣。姜疏月沉默地?fù)Q上,將那件染了“桃花泥污”的藕荷色裙子仔細(xì)疊好。李氏見她如此“識相”,又絮叨了幾句“女孩子要端莊嫻靜”、“莫要再毛手毛腳丟了姜家的臉面”之類的訓(xùn)誡,便放她離開了。
回到宴席上,姜疏月依舊縮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扮演著那個安靜、怯懦、毫不起眼的庶女角色。只是她的目光,偶爾會掠過遠(yuǎn)處與人談笑風(fēng)生的謝明軒和姜玉容。兩人早已整理好儀容,一個矜貴自持,一個溫婉端莊,絲毫看不出不久前在桃林深處的放浪形骸。那兩張?zhí)搨蔚拿婵?,此刻在姜疏月眼中,比任何污穢都要惡心。
宴席將散時,一個國公府的小廝神色慌張地快步走到姜家二老爺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二老爺?shù)哪樕查g變了,先是震驚,隨即是難以置信,最后化為一片沉重的灰敗。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太大帶倒了身后的椅子,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噪音,引得周圍人都看了過來。
“父親,怎么了?”姜玉容離得近,連忙上前扶住他,關(guān)切地問道,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
二老爺嘴唇哆嗦著,仿佛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聲音不大,卻像驚雷般炸響在幾個靠得近的人耳邊:“明軒…明軒世子他…突發(fā)急癥…方才…方才在書房…沒了!”
“什么?!”姜玉容失聲驚呼,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若非被丫鬟及時扶住,幾乎要軟倒在地。她眼中瞬間涌上真實的巨大悲痛和難以置信,那表情絕非作偽。
整個宴席瞬間死寂。絲竹聲停了,談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震得回不過神。國公府世子,前途無量的謝明軒,在定親的春日宴上,暴斃了?
姜疏月站在角落的陰影里,微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著,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她放在身側(cè)的手指,在寬大的袖子里,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碾碎桃花花瓣時那一點粘膩的觸感。周圍瞬間爆發(fā)的震驚、竊竊私語、甚至某些幸災(zāi)樂禍的低語,都像隔著厚重的幕布傳來,模糊不清。
暴斃?
真是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