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鵝毛似的雪片卷著寒風(fēng),給天啟城覆上了一層白。
葉荷穿著繁復(fù)的嫁衣,大紅的錦緞上繡著金線鴛鴦,卻襯得她臉色愈發(fā)蒼白。她站在銅鏡前,任由侍女為她簪上鳳釵,指尖冰涼——那鳳釵的棱角硌著掌心,像極了密室里鐵鏈的觸感。
“時辰差不多了?!笔捜翳穆曇粼陂T外響起,帶著抑制不住的得意。
葉荷轉(zhuǎn)過身,臉上竟?fàn)科鹨荒\淡的笑,那笑容落在蕭若瑾眼里,比任何珍寶都要奪目。“殿下,”她開口,聲音輕柔得像雪落,“我想……去城樓看看。聽說今日的雪,是今年最大的一場?!?/p>
蕭若瑾皺眉,剛想拒絕,卻見她微微仰頭,眼底帶著幾分他從未見過的示弱:“就看一眼,看完我們就回來成婚,好不好?”那語氣里的撒嬌,像根羽毛輕輕搔過心尖,讓他瞬間軟化。
“好。”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她一顫,“不過得快些,吉時快到了。”
城樓很高,風(fēng)雪更烈。葉荷扶著冰冷的城墻,望著漫天飛雪覆蓋的天啟城,遠(yuǎn)處的宮殿琉璃瓦在雪光里泛著冷光,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她的目光掠過街角,仿佛看到了葉府的方向——那里早已是一片焦土,被白雪掩蓋,了無痕跡。
“真美啊?!彼p聲說,聲音被風(fēng)吹得散了些。
蕭若瑾站在她身后,正低頭吩咐侍衛(wèi)守好四周,沒注意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決絕。
就在這時,葉荷忽然轉(zhuǎn)身,對著他露出一個極淺的笑,那笑容里沒有愛,沒有恨,只有一種徹底的釋然?!笆捜翳?,你看,雪落下來,什么都蓋得住,卻蓋不住人心的臟?!?/p>
話音未落,她猛地轉(zhuǎn)身,縱身躍出了城樓。
大紅的嫁衣在空中劃過一道凄厲的弧線,像一只折翼的蝶,墜入茫茫風(fēng)雪。
“不——!”蕭若瑾撕心裂肺地吼出聲,撲到城墻邊,卻只看到那抹紅迅速縮小,最終消失在雪地里。
幾乎是同一時間,三道身影瘋了似的沖至城下。
百里東君剛從雷家堡趕回,酒葫蘆摔在雪地里,酒水混著雪水滲進(jìn)泥土,他望著地上那抹刺目的紅,渾身都在抖,喉嚨里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司空長風(fēng)背著巨劍狂奔而來,看到那具倒在雪地里的軀體,黝黑的臉?biāo)查g慘白,他踉蹌著撲過去,卻不敢碰,怕一碰就碎了,眼淚砸在雪上,瞬間凍成了冰。
李長生站在不遠(yuǎn)處,白衣被風(fēng)雪染白,他望著那抹紅,身體僵得像塊石頭。三百年的歲月里,他見過無數(shù)生死離別,卻從未有過此刻的窒息——那個總在夜里為他溫酒的姑娘,那個會對著他罵“登徒子”的姑娘,那個在桃花羹里放滿蜂蜜的姑娘,就這樣……沒了。
他忽然想起昨夜趕回時,看到葉府的焦土,心頭涌起的不安;想起她每次遞酒時,指尖的溫度;想起她罵他時,眼里亮晶晶的光。
原來有些牽掛,藏得太深,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痛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雪還在下,越下越大,仿佛要將這世間所有的悲傷都掩埋。
城樓上,蕭若瑾的嘶吼聲被風(fēng)雪吞噬。
城樓下,百里東君死死攥著拳頭,指節(jié)滲血;司空長風(fēng)抱著頭,發(fā)出壓抑的嗚咽;李長生望著那抹紅,眼底的光一點(diǎn)點(diǎn)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寒冷。
他們誰也不知道,在那具冰冷的軀殼旁,一縷輕煙似的靈魂正緩緩升起,沒入虛空。葉荷的意識落在熟悉的空間里,看著外面那片慘白的雪,淚水終于無聲滑落。
她自由了,卻也永遠(yuǎn)失去了那些溫暖的日夜。
桃花醉的香,梨花羹的甜,少年人的笑,白衣人的影……都隨著那場大雪,封存在了天啟城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