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門在身后緩緩合上，冷氣裹著一股陳年木料和金屬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我扶著門框的手松開，指尖還有些發(fā)麻，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咬過。黎姿的手已經(jīng)收了回去，站在我側(cè)后方半步的位置，呼吸很輕。
大廳里人聲嗡嗡地響，老師正帶著同學(xué)往安檢口走。我抬頭看向B區(qū)方向，那道微光再沒出現(xiàn)，可后頸的紅痕還在跳，像有根線從那里牽出去，直直指向展廊深處。
“你真的沒事？”黎姿低聲問。
我沒有立刻回答。剛才那一瞬的扇骨聲響，不是幻覺。它認(rèn)出我了——她說得對。我只點了點頭，“我們跟上去。”
余夢露不知什么時候到了前面，正和幾個女生站在安檢機旁說笑。她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揚起，揮手打了聲招呼：“楊毅，這邊！”
我沒動。黎姿也沒動。她目光掃過四周，眉頭微微蹙起，手指在袖口內(nèi)側(cè)輕輕劃了一下，像是觸到了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怎么了？”我問。
“風(fēng)向不對。”她聲音壓得很低，“這里有股味道……不干凈?！?/p>
我皺眉，“什么味道？”
她沒答，只是盯著入口右側(cè)的立柱底部。那里貼著一張展覽導(dǎo)覽圖，邊緣微微翹起，底下露出一小片暗褐色的痕跡，像是滲水留下的霉斑。她的視線停了幾秒，然后收回。
“先別管這些?！彼f，“等會進去了，別離我太遠(yuǎn)?！?/p>
我看了她一眼。她臉色沒什么變化，但眼神比平時沉，像是在聽什么別人聽不見的聲音。
隊伍開始移動。我們跟著往前走，經(jīng)過那根立柱時，我刻意放慢腳步。那塊霉斑形狀歪斜，邊緣不規(guī)則，可越看越覺得眼熟——像一道舊傷疤的輪廓，又像某種扭曲的符文。我伸手想去碰，黎姿忽然拉住我的手腕。
“別碰?！彼Z氣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
我收回手。她松開我，繼續(xù)往前走，步伐依舊平穩(wěn)，但我注意到她右手始終藏在袖子里，指尖泛著極淡的一層銀光，像是握著什么正在發(fā)熱的東西。
安檢過后，人群散開。老師在前面喊集合，要求按小組活動。余夢露立刻轉(zhuǎn)身朝我們走來，手里拿著一杯新買的冰咖啡，杯壁凝著水珠。
“你們倆真是寸步不離啊?！彼χ芽Х冗f到我面前，“給，剛買的，加雙份糖?！?/p>
我搖頭，“不用?！?/p>
她也不惱，自己喝了一口，目光落在黎姿臉上，“今天穿得挺素的，不像要去參加重要場合的樣子?！?/p>
黎姿靜靜看著她，“重要與否，不在于穿什么?！?/p>
“也是。”余夢露笑了笑，轉(zhuǎn)頭對我眨眨眼，“不過楊毅，你說是不是？有些人啊，總喜歡裝神秘，搞得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個解釋似的。”
我沒接話。黎姿也沒動怒，只是抬手整理了下裙擺，動作從容。
就在這時，余夢露耳后那道暗紋又閃了一下。這次我沒錯過——是黑色的，像墨汁順著皮膚往下爬，轉(zhuǎn)瞬即逝。她抬手撩頭發(fā)的時候，脖頸側(cè)面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反光，像是皮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我心頭一緊。
黎姿忽然側(cè)身一步，擋在我和余夢露之間。她的傘不知何時打開了，一把普通的白色折疊傘，此刻卻橫在兩人中間，傘尖微微下垂，正對著地面那塊導(dǎo)覽圖的翹角。
“這傘……”余夢露瞇起眼，“什么時候打開的？”
“剛開的?！崩枳苏Z氣平淡，“外面太陽太刺眼?！?/p>
可這里明明是室內(nèi)。
余夢露盯著那把傘看了兩秒，忽然笑了，“行吧，那你倆慢慢逛，我去看看青銅器區(qū)?！彼D(zhuǎn)身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沖我揮了揮手，“待會見，楊毅?！?/p>
我看著她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才低聲問黎姿：“你看見了嗎？她耳朵后面……”
“看見了。”黎姿合上傘，收進包里，“那是魔印的侵蝕痕跡。有人在借她的執(zhí)念養(yǎng)魂，慢慢滲透?！?/p>
“她現(xiàn)在還算人嗎？”
“算。但快撐不住了?！彼D了頓，“魔氣最喜歡這種縫隙——人心一亂，門就開了?！?/p>
我沉默。余夢露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她會笑，會鬧，會在課間塞給我一顆糖然后跑開?？涩F(xiàn)在的她，連笑容都像是貼上去的。
“我們得快點?！崩枳苏f，“昆侖扇的碎片就在B區(qū)三號柜，但它不會一直安靜。一旦感應(yīng)到你的氣息完全蘇醒，它會主動釋放共鳴波。到時候，不只是我們能感覺到?！?/p>
“魔界的人也會來？”
“已經(jīng)在了?！彼聪蛘箯d拐角，“剛才那個導(dǎo)覽圖下面的痕跡，是魔息凝結(jié)成的引路符。他們想用展覽人流做掩護，等碎片激活時強行奪走?！?/p>
我握緊拳頭，“那我們現(xiàn)在就過去?！?/p>
“不行?！彼龜r住我，“你還沒準(zhǔn)備好。貿(mào)然靠近，只會加速喚醒體內(nèi)的封印，萬一失控，后果比讓他們拿走更糟?！?/p>
“那怎么辦？”
“等?！彼f，“等一個契機。等你真正看清那把扇子的時候，記憶才會回來一半。另一半，得靠你自己拼?！?/p>
我盯著她，“你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她點頭，“所以我來了。不是為了參觀展覽，是為了陪你走進這里。”
我喉嚨有些發(fā)干。這一刻，她說的話每一個字我都懂，可它們組合在一起，卻像隔著一層霧。我知道她在說真話，也知道她隱瞞了更多。
“那你告訴我，”我盯著她的眼睛，“為什么是我？”
她沒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輕輕碰了下我的后頸。那一瞬間，紅痕猛地一燙，仿佛有電流穿過脊椎。
“因為你記得我。”她說，“哪怕忘了名字，忘了身份，忘了三生三世的誓言——你也記得我走路的樣子，說話的聲音，甚至我生氣時捏指尖的小動作?！?/p>
我怔住。
她說的沒錯。這些細(xì)節(jié)，我確實都熟悉。不是最近才注意到的，是從她第一天走進教室那一刻起，就像早已刻進骨頭里。
“這不是巧合。”她收回手，“是命。”
遠(yuǎn)處傳來一陣喧嘩。幾個學(xué)生圍在B區(qū)展柜前拍照，導(dǎo)游舉著擴音器講解。我們不能再耽擱。
“走吧。”我說。
她看了我一眼，終于點頭。
我們并肩走向展區(qū)深處。燈光漸暗，文物陳列在玻璃柜中，安靜而肅穆。B區(qū)三號柜就在走廊盡頭，罩著獨立射燈。隔著人群，我已能看清里面那塊灰白色的殘片——形如扇骨，表面布滿裂紋，中央有一道血色紋路，像干涸的河流。
越靠近，后頸的熱度就越強。那股牽引感幾乎成了實體，拉著我往前。
黎姿走在旁邊，手指再次隱入袖中，銀光若現(xiàn)。
就在我們即將抵達(dá)展柜前三米時，她突然停步。
“有人動過它?！彼曇艉茌p。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展柜玻璃表面看不出異常，但底座邊緣有一圈極細(xì)的劃痕，呈逆時針螺旋狀，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內(nèi)部頂過。
“不是工作人員?！蔽艺f。
“也不是游客?！彼⒅堑绖澓?，“是活物留下的。而且……剛離開不久。”
我心頭一沉。
這時，前方人群忽然分開一條道。一個穿深色夾克的男人低頭走出展區(qū)，帽檐壓得很低，手里拎著一個黑色工具包。他走路沒有聲音，經(jīng)過我們身邊時，包角蹭過地面，留下一道濕痕。
黎姿猛地抓住我的手臂。
那灘濕痕，在燈光下泛著紫黑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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