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灘紫黑色的濕痕在燈光下泛著光,像某種活物爬過留下的黏液。我盯著它,喉嚨發(fā)緊。
黎姿的手還搭在我手臂上,指尖微涼。她沒說話,但身體已經(jīng)微微前傾,像是隨時準備擋在我前面。
人群往前涌動,導游的聲音從遠處傳來。B區(qū)三號柜就在前方,昆侖扇的殘片靜靜躺在玻璃罩里。越靠近,后頸那道紅痕就越燙,仿佛有火線從皮膚底下燒進骨頭。我的太陽穴開始突跳,耳邊響起斷續(xù)的金屬撞擊聲,像是戰(zhàn)場上的兵器交擊,又像風吹過斷裂的琴弦。
“別停。”黎姿在我耳邊說,“你現(xiàn)在退開,就再沒有機會了?!?/p>
我咬住牙關,抬腳往前走了一步。
展柜前圍了幾個人,正舉著手機拍照。我擠不進去,只能從縫隙里看過去——那塊殘片比想象中更小,灰白如骨,中央那道血紋蜿蜒扭曲,像干涸的河床??删驮谖业囊暰€對上的瞬間,那紋路忽然輕輕一顫,像是回應什么。
后頸猛地一燙,眼前景象驟然翻轉。
天空是暗紅色的,火焰從四面八方落下,燒焦的土地裂開無數(shù)口子。我看見自己穿著白衣,手中握著一把半開的折扇,風雪在扇緣旋轉成刃。前方黑影重重,刀光如雨。我旋身橫掃,將身后那個紅衣身影護得嚴實。
“司音!”她喊我的名字。
一道黑芒破空而來,直取她心口。我來不及多想,揚起扇子硬擋。骨節(jié)崩裂的聲響清晰可聞,肩頸處劇痛襲來,溫熱的血順著鎖骨流下。
畫面碎了。
我踉蹌了一下,膝蓋撞到展柜底座,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有人回頭看了我一眼,又轉回去繼續(xù)拍照。黎姿立刻扶住我的肩膀,掌心傳來一股溫和的力量,壓住了體內亂竄的灼熱感。
“深呼吸?!彼f,“別讓它把你拖進去?!?/p>
我喘著氣,手指死死摳住玻璃邊緣。剛才那一幕太真實了,不是夢,也不是幻覺。那是我親身經(jīng)歷過的——我確確實實地為她擋下了那一擊。
“那把扇子……”我啞著嗓子開口,“它記得我?!?/p>
黎姿點頭,“它一直在等你?!?/p>
我又看向那塊殘片。血紋還在微微波動,頻率和我心跳漸漸同步。這一次,我沒有躲開那股牽引力,而是主動將手掌貼上玻璃,掌心對著碎片中央的位置。
嗡——
一聲極輕的震鳴在腦海響起,像是古琴撥動第一根弦。后頸紅痕驟然發(fā)亮,光芒雖弱,卻讓我整條脊背都繃了起來。殘片上的血紋突然擴散,像水波一樣蕩開一圈漣漪,隨即恢復平靜。
“它認主了?!崩枳说吐曊f。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新的畫面強行擠進意識。
還是那片戰(zhàn)場,但我倒在地上,扇子斷成兩截。她跪在我身邊,眼淚砸在我的臉上,滾燙。她的手按在我傷口上,嘴里念著什么咒語,指尖泛起金光??商爝吚自品瓭L,一道金鎖從云端垂下,纏住她的手腕。
“胭脂!”我嘶吼。
她回頭看著我,嘴唇動了動,說了三個字,可聲音被雷聲吞沒。
畫面再次中斷。
我靠著展柜滑坐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玻璃。黎姿蹲下來,一只手扶著我的背,另一只手悄悄覆上我的手腕,輸送著穩(wěn)定的靈力。
“你還撐得住嗎?”她問。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那些事……是真的?”
“每一幕都是?!彼f,“你忘了名字,忘了身份,可你的魂還記得她?!?/p>
我閉了會兒眼,再睜開時,目光落在她臉上。她今天扎了簡單的馬尾,穿的是最常見的白裙子,可此刻看她,總覺得熟悉得不像話——尤其是她低頭看我時眉心微蹙的樣子,和記憶里那個紅衣女子重疊在一起。
“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問。
她沒回避我的視線,“我知道你會回來。所以我來了。”
“為什么是我?”我又問了一遍,聲音比之前穩(wěn)了些。
她伸手碰了碰我的后頸。這一次,紅痕沒有灼燒感,反而像被月光照過般溫順下來。
“因為你每次見我,都會不自覺地站在我左側?!彼f,“因為我說話時,你會下意識聽尾音的起伏。因為你第一次見到桃花樹,就停下腳步看了很久?!?/p>
我怔住。
她說的這些,我自己都沒注意過。
“這不是巧合?!彼栈厥?,“是你的心,在替你認她?!?/p>
我撐著地面站起來,腿還有些軟,但頭腦比剛才清楚得多。展柜里的殘片安靜如初,可我能感覺到它在呼應我,就像沉睡的野獸察覺到了主人的氣息。
“它少了一塊?!蔽艺f。
黎姿一愣,“你說什么?”
“這塊不是完整的。”我盯著殘片,“中間缺了一角,形狀是弧形的,靠近扇柄的位置。我記得……那一塊不在這里?!?/p>
她眼神變了,“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蔽艺f,“而且,那一塊離我很近。不是在這展廳里,是在……學校附近?!?/p>
話音未落,余夢露從側廊走過來。她手里拿著一杯奶茶,嘴角帶著笑,可眼神飄忽,耳后那道黑紋若隱若現(xiàn)。
“喲,你們在這啊。”她走近,語氣輕松,“我還以為你們溜去哪個角落談心去了?!?/p>
黎姿不動聲色地往我這邊移了半步。
“剛才是不是地震了?”余夢露歪頭問,“我感覺柜子晃了一下?!?/p>
沒人接話。
她目光掃過展柜,忽然笑了,“這破石頭真有意思,長得跟塊爛骨頭似的,也能當寶貝?!?/p>
“它不是石頭。”我說。
“哦?”她挑眉,“那你叫它什么?”
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它是玉清昆侖扇的一部分?!?/p>
空氣仿佛凝住了。
余夢露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揚起來,“哇,楊毅,你什么時候懂這么多啦?不會是黎姿偷偷教你的吧?”
黎姿冷冷地看著她,“你最好離這個展柜遠點?!?/p>
“怎么?”余夢露往后退了半步,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還不能看了?真是奇怪,你們倆神神秘秘的,該不會真覺得這玩意兒能飛起來吧?”
她轉身要走,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可就在她轉身的剎那,我眼角余光瞥見她袖口滑出一角暗紅布料——很小的一塊,像是從什么東西上撕下來的,邊緣焦黑,隱約能看到一道彎曲的紋路。
和我在記憶中看到的缺失部分,一模一樣。